北宋仁宗慶曆年間,終南山深處的清虛觀裡,總住著個怪人。這人姓李名玄,原是陝州城裡的秀才,生得眉清目秀,手無縛雞之力,偏生不愛功名,倒癡迷些吐納導引的法子。三十歲上拋了家小,背著個舊書篋就往終南山跑,說是要尋長生不死的門道。
那會兒的終南山不比後來,林深草密,常有虎狼出沒。李玄卻不怕,找了個背風的石洞,鋪些乾草就住下了。白日裡采些野果充饑,夜裡便對著月亮打坐,一坐就是大半夜。山腳下的獵戶常看見他,披著件洗得發白的青布道袍,頭發用根木簪子挽著,風吹過的時候,衣袂飄飄的,倒真有幾分仙風道骨。
"李秀才,你這天天對著月亮瞅,能瞅出個啥來?"有回獵戶張老三扛著隻野豬路過,隔著老遠就喊他。
李玄緩緩睜開眼,臉上帶著點笑意:"張老哥,你看這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是不是像極了人心?"
張老三撓撓頭,扛著野豬走了,心裡頭直犯嘀咕:這讀書人,就是愛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其實李玄自己也未必全懂。他隻是覺得,這天地間定有個什麼道理在,就像水裡的魚知道往深處遊,山裡的鳥知道往暖處飛。他翻遍了帶來的那些舊書,有講陰陽五行的,有說煉丹服藥的,看得久了,倒也摸出些門道。每日裡調氣息,守丹田,漸漸能感覺到一股氣在五臟六腑間遊走,像條小蛇似的,暖融融的。
這般過了五年,李玄的道行漸深。有天夜裡,他正打坐,忽覺眉心一陣發燙,像是有團火在燒。他不敢妄動,隻守著那股氣,不多時,竟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像一片葉子似的往上浮。低頭一看,自己的肉身還端端正正坐在草堆上,雙目緊閉,麵色紅潤,倒像是睡著了。
"這......這是元神出竅了?"李玄又驚又喜。他在書裡見過這說法,說是修道到了一定境界,元神能脫離肉身,遨遊天地。他試著動了動,竟真能在空中飄,山石草木在他眼下都成了縮小的景致,遠處陝州城的燈火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正玩得興起,忽聽身後有人笑:"李道友,好興致啊。"
李玄回頭,見是個穿白衫的道士,手持拂塵,眉目疏朗,嘴角噙著笑,正踏空而立。他認得這打扮——前些日子在山下茶館聽人說過,終南山近來有位呂洞賓呂仙長出沒,能點石成金,濟世救人。
"莫非是呂仙長?"李玄連忙拱手。
白衣道士哈哈一笑:"正是在下。道友根基不淺,竟能自行出竅,難得,難得。"他拂塵一擺,"正好,蓬萊仙島今日有盛會,道友可願同去看看?"
李玄聽得心癢。蓬萊仙境,那是隻在典籍裡見過的地方。可他回頭看看石洞裡的肉身,又有些猶豫:"仙長,我這肉身......"
"不妨事,"呂洞賓道,"你且隨我去,我留道符在你身上,保你肉身七日不壞。七日之後,你元神歸來,正好回竅。"說著,從袖中取出張黃符,往李玄肉身額上一貼,那符竟自行隱了去。
李玄這才放了心,跟著呂洞賓踏雲而去。隻覺耳邊風聲呼嘯,腳下雲霧翻騰,不多時,就見一片浩渺的大海,海上有座仙山,樓閣亭台都用美玉砌成,仙鶴在林間起舞,彩鳳在雲間盤旋,端的是仙境氣象。
島上的盛會熱鬨非凡,各路仙人飲酒賦詩,論道談玄。李玄看得眼花繚亂,隻覺自己這五年苦修,在真正的仙法麵前,竟如孩童玩鬨一般。他跟著呂洞賓,聽了不少玄妙道理,隻覺得心胸開闊,通體舒暢,連元神都仿佛凝實了幾分。
不知不覺,已是第六日。呂洞賓道:"道友,該回去了,再晚怕誤了時辰。"
李玄這才想起肉身還在石洞裡,連忙辭了眾仙,跟著呂洞賓往回趕。一路上,他還在回味仙會上的見聞,心裡頭美極了,想著回去後定要勤加修煉,早日修成正果。
可等他到了終南山的石洞外,卻傻了眼——洞裡黑漆漆的,竟燃著熊熊大火!濃煙滾滾,隱約能看見他那件青布道袍的碎片在火裡蜷曲。
"我的肉身!"李玄的元神急得直跳,想衝進去,卻被一股熱浪逼了回來。他這元神雖能遨遊,卻怕煙火之類的汙穢,根本近不得火。
"怎麼回事?怎麼會起火?"他急得團團轉,看見不遠處有個小童子在哭,正是山下獵戶張老三的小兒子,前幾日還來給他送過野棗。
"小童!小童!這火是怎麼燒起來的?"李玄大喊。
小童見沒人,卻聽見聲音,嚇得一哆嗦,抬頭看見空中飄著個半透明的人影,更是魂飛魄散:"鬼......鬼啊!"
"我不是鬼!我是李秀才!"李玄急道,"快說,洞裡的火是怎麼回事?"
小童這才聽出是他的聲音,抽泣著說:"李......李秀才,我......我昨日來看你,見你坐著不動,喊你也不應,還以為你......你死了。山裡冷,我怕你凍著,就......就撿了些枯枝,想給你暖暖身子,誰知......誰知風一吹,火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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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聽得眼前發黑。這童子倒是一片好心,卻把他的肉身給燒了個精光。他飄到洞口,看著裡麵的火焰漸漸熄滅,隻餘下一堆灰燼,還有幾塊燒得焦黑的骨頭。他的肉身,那個陪他讀書、苦修、經曆了三十年寒暑的肉身,就這麼沒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李玄隻覺得元神一陣渙散,像是要散開似的。沒有肉身,他這元神能撐多久?怕是過不了幾日,就要煙消雲散了。
正絕望間,忽聽呂洞賓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道友莫慌,事尚有轉圜餘地。"
李玄抬頭,見呂洞賓不知何時已站在身邊,眉頭微蹙:"仙長,我肉身已毀,還能有什麼轉圜?"
"肉身不過是皮囊,"呂洞賓道,"元神不滅,便有生機。附近怕是有剛死之人,你且尋一具軀體,暫先服了,日後再圖修行。"
李玄這才想起還有"借屍還魂"的說法,連忙四處張望。可這終南山深處,除了獵戶,少有住戶。他飄了許久,才在山腳下的破廟裡看見一具屍體。
那屍體躺在草堆上,衣衫襤褸,一條腿不自然地扭曲著,臉上布滿了汙垢,看不清模樣,隻露出的手像是枯樹枝,指甲縫裡全是泥。看這樣子,像是個餓死的乞丐。
"仙長,隻有這一具了......"李玄看著那屍體,心裡一陣犯怵。他原本相貌堂堂,如今要附在這麼個醜八怪身上,實在難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