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檔子邪乎事兒,還得從慶曆年間的江南說起。那會兒剛過完寒食節,柳溪村頭的老槐樹剛冒出點綠芽,晨露打在新葉上,看著倒有幾分生機,可村西頭那口老井周遭,常年都裹著層化不開的寒氣,連夏天的毒日頭都曬不透。
村裡的老人都說,那井是前朝就有的,具體多少年頭沒人說得清,隻知道井台是青灰色的條石壘的,石頭縫裡嵌著深褐色的苔蘚,摸上去滑溜溜的,像是抹了層油脂。井繩換了一茬又一茬,最粗的麻繩纏上去,不出半年準會磨出細毛,到後來索性用鐵鏈子,可鐵鏈子掛在井口的鐵軲轆上,風一吹就發出“咯吱咯吱”的響,夜裡聽著,跟有人在井底下磨牙似的。
最先撞見怪事的是王屠戶家的小子狗剩。那孩子才十二歲,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這天晌午幫他娘去井台打水,拎著個空木桶就顛顛地跑。路過井台時,他瞅著井裡的水亮晃晃的,跟麵鏡子似的,就想彎腰照照自己新剃的光頭。
剛低下頭,就見水麵上漂著點紅,不是桃花瓣,倒像是塊綢緞的邊角料。狗剩手賤,伸手就想撈,指尖剛挨著水麵,就覺得被什麼東西攥住了——那玩意兒涼得刺骨,軟乎乎的,卻帶著股蠻勁,一下就把他往井裡拽。
“娘哎!”狗剩嚇得魂都飛了,木桶“哐當”一聲砸在井台上,他兩隻腳在青石板上亂蹬,鞋底子磨出兩道白印子。虧得他身子骨結實,死死扒住井台的石棱子,另一隻手在地上亂抓,剛好攥住了井邊的鐵鏈子。
“救命啊!井裡有東西!”他扯著嗓子喊,聲音都劈岔了。
那會兒正是農閒,村西頭沒什麼人,喊了半晌,才見著賣豆腐的張老栓挑著擔子經過。張老栓六十多了,耳朵有點背,起初還以為是誰家孩子打鬨,直到看見狗剩半個身子都快探進井裡,兩隻手死死攥著鐵鏈,臉憋得通紅,才知道出了大事。
“好家夥!”張老栓把豆腐擔子一扔,顧不上碎了一地的豆腐腦,撲過去抱住狗剩的腰往回拽。他年輕時練過把式,手上有股子勁,可拽了兩下愣是沒拉動,隻覺得井底下那股力道跟條大水蟒似的,還在一個勁地往回縮。
“快!搭把手!”張老栓也急了,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這時候井台邊已經圍了幾個人,都是聽到動靜跑過來的。有幾個後生趕緊上前,七手八腳地抓住狗剩的胳膊往回拉。就這功夫,狗剩突然“嗷”地慘叫一聲,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似的,那股子拽勁猛地鬆了,幾個人沒收住力,“咕咚”一聲全摔在地上。
狗剩趴在地上,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右手腕上留著幾道青黑色的指印,跟戴了個鐲子似的,指印邊緣還泛著點紫黑,看著就邪性。他哆哆嗦嗦地指著井口,嘴唇發白:“手……井裡有手……白森森的……”
眾人往井裡一看,水麵平靜得很,連個漣漪都沒有,哪有什麼手?可看狗剩那嚇破膽的樣子,又不像是撒謊。張老栓蹲在井邊,摸了摸鐵鏈子,冰涼刺骨,比井水還涼,他皺著眉啐了一口:“邪門了!這井怕是不乾淨!”
打這天起,柳溪村就沒安生過。
先是李寡婦家的雞,傍晚時分去井台邊找水喝,就再也沒回來。第二天在井裡撈上來,雞毛都掉光了,身子硬邦邦的,眼珠子瞪得溜圓,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
接著是村裡的二傻子,他平日裡就愛圍著井台轉圈,有時候還對著井水傻笑。那天有人見他趴在井台上,伸手在水裡撈什麼,嘴裡還嘟囔著:“花花……好看……”等眾人發現不對勁跑過去,二傻子已經半個身子栽進井裡,隻剩下兩隻腳露在外麵蹬來蹬去。
把他拉上來時,人已經沒氣了,臉上帶著種詭異的笑容,兩隻手攥得死死的,掰開一看,掌心裡全是黑泥,還嵌著幾根女人的長發。
這一下,村裡炸開了鍋。家家戶戶天一擦黑就關門閉戶,連院子裡的燈都不敢點太亮。井台邊更是沒人敢去,白天路過都繞著走,生怕沾染上什麼晦氣。
村長老劉頭急得滿嘴起泡,召集了村裡的幾個長輩在祠堂商量。有人說這是井龍王發怒了,得殺頭豬獻祭;有人說怕是招惹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得請個道士來念念經;還有人說乾脆把井填了,一了百了。
正吵得不可開交,門外突然傳來個聲音:“填不得。”
眾人回頭一看,門口站著個年輕書生,穿著件半舊的青布長衫,袖口都磨得起毛了,背著個書篋,像是趕路經過的。這書生眉眼清秀,就是臉色有點蒼白,像是染了風寒。
“你是誰?”劉頭皺著眉問,村裡突然來個外人,本就犯忌諱,這節骨眼上更是讓人心裡發毛。
“在下沈硯秋,從臨安來,路過貴地,想借宿一晚。”那書生拱手作揖,說話斯斯文文的,“方才在門外聽見諸位說要填井,鬥膽進言,這井若是填了,恐怕會惹出更大的麻煩。”
“你個外鄉人懂什麼!”旁邊一個絡腮胡大漢瞪了他一眼,那是村裡的獵戶趙虎,性子最急,“這井都害了兩條性命了,不填留著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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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秋沒急著辯解,隻是輕聲道:“井通地脈,若是貿然填埋,地氣紊亂,恐生瘟疫。再者說,那東西既然附在井裡,填了井,它未必就會走,說不定會附在彆的東西上,到時候更難收拾。”
這話一出,祠堂裡頓時安靜下來。村裡的老人都知道地脈一說,雖不全懂,卻也不敢怠慢。劉頭打量著沈硯秋,見他雖然年輕,說話卻有條有理,不像是信口胡說,便問道:“那依先生之見,該當如何?”
沈硯秋沉吟片刻:“我得先去看看那口井。”
趙虎第一個不樂意:“那井邪乎得很,你去湊什麼熱鬨?彆再搭上一條性命!”
“若是不去看看,如何知道症結在哪?”沈硯秋微微一笑,“在下略通些堪輿之術,或許能看出些門道。”
劉頭想了想,點了點頭:“也好,就讓趙虎陪你去,他膽子大,手裡也有家夥。”
趙虎雖不情願,但村長發了話,也不好違逆,從牆上摘下弓箭背在身上,又揣了把柴刀,悶聲道:“走吧。”
沈硯秋跟著趙虎往村西頭走,路上碰見幾個村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們,遠遠地就躲了開去。日頭漸漸偏西,餘暉透過老槐樹的枝椏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看著倒有幾分陰森。
越靠近井台,空氣就越涼,明明是暮春時節,卻跟深秋似的,讓人忍不住打寒顫。趙虎緊了緊手裡的柴刀,低聲道:“到了。”
沈硯秋停下腳步,抬頭打量那口老井。井台比他想象的要大,青石板鋪得整整齊齊,隻是邊緣處磨損得厲害,有些地方還缺了角,像是被什麼東西啃過似的。井口用塊大石板蓋著,石板上壓著塊石頭,想來是出事後村民蓋上的。
他走過去,蹲在井台邊,伸出手摸了摸青石板。入手冰涼,比周圍的石頭涼得多,而且帶著種黏膩的感覺,像是沾了什麼油脂。他又湊過去聞了聞,眉頭微微一皺:“這井裡……有血腥味。”
趙虎嚇了一跳:“血腥味?我咋沒聞見?”他也湊過去聞了聞,隻聞到股土腥味和黴味,哪有什麼血腥味。
沈硯秋沒說話,示意趙虎把石板挪開。趙虎咬了咬牙,蹲下身,雙手抓住石板的邊緣,猛地一使勁,石板“嘎吱”一聲被挪開了條縫。
一股更濃的寒氣從縫裡冒出來,還夾雜著點若有若無的腥氣。沈硯秋探頭往井裡看,井不深,能看到水麵,黑漆漆的,像是塊墨玉,倒映著頭頂的天空,連飛鳥掠過的影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對勁。”沈硯秋眉頭皺得更緊了,“這井水太靜了,連點波紋都沒有,像是死水。”
趙虎也覺得奇怪,平日裡井水就算沒人動,也會隨著風有點晃動,今天確實靜得嚇人。他正想說話,就見沈硯秋從書篋裡掏出個小布包,打開來,裡麵是些朱砂、黃紙和一支小毛筆。
沈硯秋蘸了點朱砂,在黃紙上畫了個簡單的符,然後折疊成個小三角,遞給趙虎:“你把這個扔下去試試。”
趙虎接過符,心裡有點發怵,但還是壯著膽子,伸手把符扔進了井裡。符紙飄飄悠悠地往下落,快到水麵時,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抓住了似的,猛地往下一沉,就不見了蹤影。
緊接著,井裡的水麵“咕嘟”冒了個泡,黑色的水麵上泛起一圈圈漣漪,漣漪中心,慢慢浮起個白森森的東西,像是根手指。
“娘啊!”趙虎嚇得往後一蹦,差點坐在地上,“真有東西!”
沈硯秋卻異常鎮定,死死盯著那水麵。那根手指慢慢往上伸,接著是第二根、第三根……很快,一隻手從水裡探了出來,白得像霜雪,指甲卻黑得發亮,指縫裡還纏著幾根濕漉漉的長發。
那手在水麵上晃了晃,像是在打招呼,然後猛地朝井口抓來,速度快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