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理宗景定三年,中元節剛過,臨安府仁和縣外的陳家村還飄著些未散的香火氣。村東頭的陳默背著個藍布包袱,正沿著田埂往三十裡外的青溪村走——他舅舅前幾日托人捎信,說自家種的晚稻遭了蟲災,想讓他這個讀過兩年書的外甥去幫忙看看,能不能寫個狀子遞去縣裡,求官府派個懂農事的人來瞧瞧。
陳默今年二十出頭,生得眉目清秀,就是性子偏軟,說話輕聲細語的,倒不像個莊稼人,更像個沒出過遠門的書生。他娘走得早,爹是個挑貨郎,去年冬天染了風寒沒熬過去,如今家裡就剩他一個。這次去舅舅家,包袱裡除了兩件換洗衣物,就隻有半塊他前日蒸的麥餅,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想著路上餓了墊肚子。
此時日頭剛過晌午,秋老虎還帶著些餘威,田埂邊的狗尾巴草被曬得蔫頭耷腦,蟬鳴聲也有氣無力的。陳默走得額角冒了汗,正想找棵樹歇腳,忽然瞥見前頭岔路口立著塊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麵用炭筆寫著“青丘林”三個字,旁邊還畫了個箭頭,指向前頭一片鬱鬱蔥蔥的林子。
他心裡犯嘀咕:“往常去青溪村,走的是另一條道啊,怎麼今兒多了個岔路?”又轉念一想,許是村裡人新踩出來的近路,便順著箭頭往林子裡走。剛進林子,就覺得涼快了不少,頭頂的樹枝層層疊疊,把日頭遮得嚴嚴實實,風一吹,還帶著股草木的清香。
可走了沒一會兒,陳默就覺得不對勁了。按說這林子再大,半個時辰也該穿過去了,可他走了快一個時辰,還是沒看到儘頭,反而隱約聽到前頭有絲竹聲,像是有人在辦喜事。他停下腳步,側著耳朵聽,那聲音忽遠忽近,還夾雜著女子的笑聲,脆生生的,像銀鈴似的。
“這荒林裡怎麼會有人辦喜事?莫不是遇到了山精鬼怪?”陳默心裡有點發毛,他爹生前跟他說過,荒山野嶺裡常有精怪作祟,尤其是中元節剛過,陰氣重,容易撞邪。他正想轉身往回走,忽然從旁邊的樹後走出個老太太來。
那老太太穿著件青布斜襟襖子,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用根銀簪綰著,臉上帶著笑,看著慈眉善目的。她走到陳默跟前,開口問道:“小哥兒,看你這模樣,是迷路了吧?”
陳默愣了一下,連忙點頭:“是啊,大娘,我要去青溪村找我舅舅,不知怎麼走到這兒來了,還聽到前頭有絲竹聲,這林子裡有人家嗎?”
老太太笑了笑,眼角的皺紋都擠到了一起:“可不是有人家嘛!咱這林子裡住著胡家,今兒是胡家姑娘出嫁的日子,正辦喜事呢!小哥兒要是不著急,不如跟我去喝杯喜酒,歇歇腳,等會兒讓家裡人送你去青溪村,保準比你自己找路快。”
陳默猶豫了,他爹說過不能隨便跟陌生人走,尤其是在這種荒林裡。可看這老太太的樣子,不像是壞人,而且他確實迷路了,再這麼走下去,天黑了更危險。正琢磨著,老太太又說:“小哥兒彆害怕,咱胡家雖是住在林子裡,可都是良善人家,從不害人。今兒姑娘出嫁,正缺個懂禮數的外人來湊個熱鬨,圖個吉利,你去了,咱還得謝你呢!”
話說到這份上,陳默也不好再推辭,便跟著老太太往前走去。走了沒幾步,眼前的景象忽然變了——剛才還空蕩蕩的林子,這會兒竟出現了一條鋪著紅布的小路,路兩旁掛著紅燈籠,順著小路往前延伸,一眼望不到頭。絲竹聲也越來越清晰,還能聞到空氣中飄來的糕點香和酒香。
陳默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揉了揉眼睛,以為是幻覺,可再定睛一看,紅布、燈籠、絲竹聲,都是真真切切的。老太太見他這模樣,笑著說:“彆愣著了,快走吧,再晚了就趕不上拜堂了。”
順著紅布小路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就看到前頭有個挺大的院子,院子門口掛著兩盞一人高的紅燈籠,上麵寫著“囍”字,門口站著幾個穿著紅衣的漢子,見老太太帶著陳默來,都笑著打招呼:“胡大娘,這就是你說的客人?”
胡大娘點點頭,拉著陳默的手往裡走:“這是陳小哥,路過這兒迷路了,我請他來喝杯喜酒。”
院子裡更是熱鬨,到處都掛著紅綢子,十幾個穿著青衣的丫鬟正忙著擺桌子,桌上已經擺好了不少盤子,裡麵裝著蜜餞、糕點,還有些陳默沒見過的野果子,紅的、黃的,看著就好吃。院子中間搭了個戲台子,幾個穿著戲服的人正在上麵吹拉彈唱,台下坐著不少人,有說有笑的,氣氛熱鬨得很。
陳默跟著胡大娘走到正屋門口,屋裡出來個穿著暗紅襖子的婦人,臉上抹著淡淡的脂粉,見了胡大娘,笑著說:“娘,您可回來了,阿瑤還在裡頭緊張著呢,您快去勸勸。”
胡大娘應了一聲,轉頭對陳默說:“陳小哥,你先在這兒坐會兒,我去看看阿瑤,讓你蘭姨陪你。”說著指了指身邊的婦人。
蘭姨笑著對陳默說:“陳小哥彆客氣,快坐,我給你倒杯酒。”說著就拉著陳默在院子裡的一張桌子旁坐下,給他倒了杯琥珀色的酒,又遞給他一塊桂花糕:“嘗嘗,這是咱自己做的,用的是山裡的野桂花,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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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接過桂花糕,咬了一口,果然又香又甜,桂花的香氣直往鼻子裡鑽,比他在家吃的麥餅好吃多了。他又喝了口酒,酒精度不高,帶著股清泉的甘甜,喝下去渾身都舒服。
正吃著,忽然聽到院子裡一陣喧嘩,有人喊道:“新郎官來啦!”陳默抬頭一看,隻見院子門口走進來一隊人,最前頭的是個穿著大紅喜服的青年,長得濃眉大眼,身材挺拔,手裡牽著一匹白馬,馬背上鋪著紅布,顯然是來接親的。
青年走到正屋門口,對著屋裡行了個禮,喊道:“嶽母大人,小婿胡景行來接阿瑤了。”屋裡傳來胡大娘的聲音:“景行啊,你先彆急,阿瑤還沒打扮好呢,你在外頭等等。”
胡景行應了一聲,站在門口,臉上帶著幾分緊張,又有幾分期待。陳默看著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鄰居家的姐姐出嫁,姐夫也是這樣站在門口,一臉著急地等著。那時候他還小,不懂什麼是結婚,隻覺得熱鬨,現在長大了,才明白結婚是件多鄭重的事。
沒一會兒,屋裡傳來一陣環佩叮當的聲音,接著,胡大娘扶著一個穿著大紅嫁衣的姑娘走了出來。那姑娘頭上蓋著紅蓋頭,看不清模樣,但從身形來看,應該是個年輕姑娘,走路的時候有點怯生生的,手緊緊抓著胡大娘的袖子。
“阿瑤,彆緊張,景行是個好孩子,以後會好好待你的。”胡大娘輕聲安慰著,聲音裡帶著點哽咽。陳默看在眼裡,心裡忽然有點發酸——他娘走的時候,他才十歲,那時候他也像阿瑤這樣,緊緊抓著娘的手,舍不得放開。
胡景行看到阿瑤出來,連忙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扶她,又有點不好意思,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阿瑤似乎感覺到了,輕輕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裡。胡景行的手一僵,然後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臉上露出了笑容。
“吉時到!拜堂啦!”旁邊有人喊道。
胡景行牽著阿瑤走到院子中間的供桌前,供桌上擺著天地牌位,還有些祭品。司儀站在旁邊,高聲喊道:“一拜天地!”
兩人對著供桌拜了一拜,紅蓋頭下的阿瑤微微低著頭,肩膀輕輕顫抖著,像是很緊張。
“二拜高堂!”
胡大娘和一個穿著灰布長衫的老爺子走到供桌旁坐下,老爺子看著挺嚴肅的,可眼神裡卻藏著笑意。兩人又拜了一拜。
“夫妻對拜!”
胡景行和阿瑤麵對麵站著,互相拜了一拜。拜完之後,司儀喊道:“送入洞房!”
幾個丫鬟笑著上前,簇擁著阿瑤往新房走去,胡景行跟在後麵,臉上笑得合不攏嘴。院子裡的人都歡呼起來,有人開始往他們身上撒花生、紅棗,嘴裡喊著“早生貴子”。
陳默看著這熱鬨的場麵,心裡也替他們高興。他正想再吃塊桂花糕,忽然聽到院子外傳來一陣狗叫聲,接著有人喊道:“裡麵是什麼人?怎麼在林子裡辦喜事?”
院子裡的氣氛一下子安靜下來,剛才還笑著的人都停下了動作,看向門口。胡景行也停下腳步,皺起了眉頭。胡大娘走到門口,問道:“外頭是誰啊?我們這兒辦喜事,有什麼事嗎?”
門口走進來兩個穿著短打的漢子,手裡拿著弓箭,背上背著獵槍,看樣子是獵人。其中一個高個子獵人打量了一下院子,疑惑地說:“這青丘林我常來,從沒見過有這麼個院子,你們是什麼人?莫不是山賊?”
胡大娘臉色變了變,連忙說:“這位小哥,你誤會了,我們是住在這林子裡的人家,不是山賊。今兒是我女兒出嫁,才辦的喜事。”
“住在林子裡?”另一個矮個子獵人冷笑一聲,“我看你們不對勁,這荒林裡哪有這麼多穿著光鮮的人?莫不是山精鬼怪變的?”說著就舉起了弓箭,對準了院子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