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內的青石板還殘留著霧氣消散後的濕冷,年輕人在混沌中睜開眼,視線像蒙著一層水霧,模糊裡隻看見一道灰影蹲在身前。
他喉嚨發緊,沙啞的聲音帶著顫意,幾乎是本能地喚出那個名字:“師傅?!我這是在哪裡?”
灰影手邊,一柄纏著暗紋布條的拂塵輕輕掃過地麵,雪白的塵尾沾著幾星濕泥,柄端嵌著的銅鈴晃出細碎聲響,卻像隔著厚重的棉絮傳來,模糊得抓不住。
灰影在淡青色光暈中緩緩清晰了些——那人穿的灰布道袍比記憶裡更顯陳舊,領口縫著不知名的獸皮滾邊,須發雖也如雪,卻沾著些許霧水凝結的水珠,麵容始終蒙在一層淡霧裡,隻能看出輪廓偏瘦,與天峰道長溫和圓潤的眉眼全然不同。
可腦海裡,早已自動疊上天峰村古墓的畫麵:師傅穿的是漿洗得發白的素麵道袍,袖口總彆著半塊硯台,擋在他身前硬接楓葉掌時,道袍裂口處露出的是常年握筆磨出的薄繭;天峰道館火海中,師傅將他推往密道時,掌心的溫度帶著熟悉的墨香。
那些記憶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眼眶發酸,恍惚間竟忽略了眼前人細節裡的違和。
“止上,你進入了萬象城。”
灰影的聲音很輕,像巷外漸歇的風聲,又像從記憶深處傳來,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幻覺。
止上猛地撐起身子,手肘撐在沾著泥點的衣袍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他想看清對方的臉,想確認那獸皮滾邊是不是師傅從未穿過的樣式,可視線始終無法聚焦,隻能帶著滿心疑惑與愧疚追問:“師傅,你不是……”
話到嘴邊又卡住——他明明記得師傅在火海中消失時,道袍上沒有半點泥汙,更不會用拂塵這般法器,可眼前人的氣息、大致的灰袍輪廓,都讓他忍不住沉溺在這虛假的重逢裡。
灰影蹲下身,枯瘦的手指輕輕拂過止上沾著濕泥的發梢,指尖帶著一絲粗糙的繭子,與天峰道長常年握筆、指腹光滑的觸感截然不同。
“人死了,靈體總會來到萬象城。”
聲音依舊模糊,“這裡是所有離體能量波的中樞,承接世間消散的靈識。”
“這麼說……我已經死了?”
止上垂眸看向自己的雙手,掌心古幣烙印的淡光在視線裡忽明忽暗,語氣裡滿是幽怨,“現在的我,是靈魂嗎?”
“在這裡,沒有‘靈魂’之說。”
灰影搖搖頭,抬手時拂塵的塵尾輕輕掃過地麵,帶起的細碎光粒在他眼前晃過,更添了幾分虛幻,“我們都是靈體,是純粹的能量波。當年你在道館火海中的,隻是肉體凡胎;而當肉體消亡,承載意識的能量波便會被萬象城牽引而來——況且,你在現實世界裡,並未死亡。”
“啊?我沒有死亡!”止上猛地抬頭,眼中的幽怨瞬間被不解取代。
他下意識摸向胸口,那裡本該有與趙無咎一戰時留下的傷口,此刻卻隻有靈體特有的輕飄感,連觸感都帶著幾分不真實,“可我明明……”
“青雲山那一戰,你古幣烙印上的能量波與肉身剝離,獨自闖入了萬象城。”
灰影抬手一揮,拂塵柄端的銅鈴跟著輕顫,巷壁上突然泛起一層透明光膜,光膜裡的畫麵卻像老舊的畫卷,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能看見明鬆道長蹲在青雲道館的台階上,正小心翼翼修補被劍氣劈裂的木門;另一個“止上”捧著藥罐,在院子裡晾曬草藥,動作間還帶著戰後未愈的輕咳。
可光膜邊緣始終泛著波紋,像是隨時會碎裂,“你在萬象城的存在,更像‘分身’,是古幣烙印維係的能量投影,肉身仍在現實世界的道館裡。”
止上的目光死死盯著光膜中的明鬆道長,盯著那身熟悉的素麵道袍,手指無意識地摳著青石板縫,直到沒在畫麵裡找到熟悉的身影,才急促地抓住灰影的衣袖——觸到的是粗糙的獸皮滾邊,而非師傅道袍的柔軟棉麻,他卻仍不管不顧地追問:“不見明鏡道長?!他怎麼沒在道館裡?”
灰影的輪廓似乎暗了暗,語氣裡添了幾分傷神,拂塵的塵尾輕輕垂落在地,激起的光紋也帶著顫意:
“他……在那一戰中羽化了。”
止上的呼吸驟然停滯,耳邊仿佛又響起青雲山巔的聲響:明鏡道長穿的也是素麵道袍,擋在他身前與趙無咎的能量波對抗時,道袍被撕裂的嘩啦聲,能量碰撞的滋滋聲,還有他最後喊出“護好止上”時的沙啞。
就在他喉間發緊,幾乎要落下淚時,灰影又緩緩開口:“不過,他的靈體也已進入萬象城……”
“他在哪裡?”止上的聲音滿是急切,抓著對方衣袖的手更緊了,指尖反複蹭過那截獸皮滾邊,潛意識裡已察覺不對,卻仍不肯放棄,“除了我們,還有誰進來了?止下呢?明鬆道長是不是也……”
“他們都來了。”
灰影拍了拍他的手背,指尖粗糙的繭子蹭過他的皮膚,語氣帶著一絲鄭重,可聲音依舊模糊不清,“隻是萬象城太大,他們的靈體散落在不同象限,需要你去尋找。你手上的古幣烙印,是當年授印者與你同源的能量,也是我能在萬千靈體中,第一時間鏈接到你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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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時,止上掌心的古幣烙印突然亮起微光,與灰影拂塵柄上的暗紋產生細碎的共鳴。
可他還想追問“授印者是誰”,想確認眼前人為何用拂塵、穿得與師傅截然不同,視線卻突然開始旋轉,灰影的輪廓又變得模糊,像被霧氣重新包裹——那些關於獸皮滾邊、拂塵銅鈴、粗糙指繭的細節在腦海裡翻湧,他才猛地清醒:這確實是昏迷中的幻境,眼前人,從不是那個穿素麵道袍、帶墨香、總彆著硯台的師傅。
“找到他們?我該怎麼找呢?”
止上的聲音帶著急切的顫音,抓著灰影衣袖的手又緊了幾分,指尖反複蹭過那截粗糙的獸皮滾邊——潛意識裡的違和感仍在翻湧,可對同伴的擔憂讓他暫時壓下了疑慮。
灰影抬手時,拂塵的塵尾在空氣中劃出淡青色弧線,柄端銅鈴的聲響比之前更模糊,像是被逐漸濃重的霧氣吞噬:“關鍵要找到林深,給他傳遞一個信號。”
這句話說得斷斷續續,尾音幾乎與巷外的風聲融為一體,讓人分不清是聽真切了,還是幻覺在作祟。
“林深?”止上剛要追問“什麼信號”,卻見灰影的輪廓突然開始變淡,原本沾著濕泥的須發逐漸透明,獸皮滾邊道袍上的暗紋也在一點點消散。
“末法時代,責任在身……”灰影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最後幾個字幾乎細不可聞。
“末法時代?師傅,我不明白!”止上心頭一慌,下意識伸手去抓——指尖穿過的卻是一片冰涼的霧氣,沒有觸到道袍的粗糙布料,更沒有摸到記憶裡師傅道袍的柔軟棉麻。
他眼睜睜看著灰影的身影像被風吹散的煙,連拂塵柄端的銅鈴都化作細碎的光粒,融入巷壁的淡青色光暈中,隻留下空氣中殘留的、與天峰道長截然不同的陌生氣息。
止上僵在原地,伸出去的手還停在半空,掌心古幣烙印的微光也隨之黯淡。
“師傅,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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