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盜伏誅】——
在京郊的一處村落裡,齊舜庭之名令人聞風喪膽。他出身於聲名狼藉的大盜家族,是齊大的族人,性情乖戾且手段狠辣。此人最擅一門絕技,能用粗繩係住鋒利的刀柄,運足氣力擲出,兩三丈外的目標也能一擊即中。每見鮮血迸濺,他的同夥便會高聲喝彩,尊稱他一聲“飛刀”,而周遭百姓卻隻覺膽寒,遠遠見他身影便繞道而行。
鄰人張七一家更是飽受欺淩。齊舜庭將其視作奴仆,動輒打罵。一日,齊舜庭突然帶著一幫凶神惡煞的手下闖入張家,一腳踹翻桌椅,囂張叫嚷著要買下張七的房子擴建馬廄。不等張七辯解,幾個壯漢便將他按在地上,齊舜庭獰笑著扔下幾錠碎銀:“這是房款,識相就趕緊滾!不然,小心你全家性命!”隨後,他指使同夥日夜在張家附近晃蕩,或砸碎門窗,或放出狠話:“不速遷,禍立至矣!”恐懼與絕望籠罩著張七一家,家中年幼的女兒被嚇得整日啼哭。
走投無路的張七,帶著妻子和女兒連夜逃離。茫茫天地間,他們不知該去往何處。行至一座破敗的神祠,張七撲通一聲跪倒在神像前,聲淚俱下:“小人不幸為劇盜逼,窮迫無路。敬植杖神前,視所向而往。”說罷,他顫抖著將拐杖立在神前,屏息等待。一陣陰風吹過,拐杖“啪”地倒向東北方。一家人不敢多做停留,向著東北方向一路乞討,曆經千辛萬苦,終於抵達天津。為了活下去,張七狠下心將女兒嫁給了當地的灶丁,一家人靠著幫對方曬鹽,才勉強有了安身之所。日子雖苦,但遠離了齊舜庭的威脅,倒也漸漸安定下來。
而此時的齊舜庭愈發膽大妄為,竟夥同他人搶劫官府餉銀。東窗事發後,官兵浩浩蕩蕩包圍了他的老巢。齊舜庭在混戰中趁著黑夜與風雨的掩護僥幸逃脫。他心想著有同夥在商船上,隻要能投奔他們,便可乘船出海,逍遙法外。此後,他晝伏夜行,像老鼠般穿梭在荒野之間,餓了就偷摘地裡的瓜果,渴了便飲山間溪水。
一個暴雨傾盆的夜晚,齊舜庭又饑又渴,渾身濕透。遠遠望見一點昏黃的燈光,他心中一喜,跌跌撞撞地奔了過去。他強壓下心中的不安,抬手敲門。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麵容清秀的少婦舉著油燈出現在門口。齊舜庭剛要開口,卻見少婦死死盯著他的臉,眼神中先是驚訝,繼而充滿憤怒與仇恨。突然,少婦聲嘶力竭地大喊:“齊舜庭在此!”原來,官府通緝齊舜庭的公文早已火速傳至天津,大街小巷都張貼著告示,高額的懸賞引得人人都在留心可疑之人。
鹽場的工人們聽到喊聲,紛紛抄起棍棒、鋤頭趕來。齊舜庭手中沒有武器,四周又被圍得水泄不通,隻能絕望地癱倒在地,被眾人五花大綁。他萬沒想到,這個認出自己的少婦,竟是當年被自己逼得走投無路的張七之女。若不是當初將張七一家逼到天津,此刻的他早已換了裝扮,隱入人群。而這裡距離海口僅僅數裡之遙,若不是被認出,他就能順利登上商船,逃之夭夭了。
被押解回官府的路上,齊舜庭望著陰雲密布的天空,悔恨交加,卻也隻能為自己的惡行付出應有的代價。
【刹那悔心】——
暮春的運河上,細雨如絲,王蘭洲所乘的商船緩緩向南而行。船頭的船家奮力搖櫓,船尾的炊煙嫋嫋升起,氤氳的水汽裡,一場意外的相遇悄然降臨。
那日,王蘭洲立於船頭,望著兩岸蔥鬱的景色出神,忽聞甲板上傳來一陣爭執聲。循聲而去,隻見幾個船工圍著一個瘦弱少年,少年衣著破舊卻乾淨,清秀的麵容上滿是惶恐。詢問之下得知,少年年方十三四,父親離世後家道中落,此番與母親兄長前往南方投親不遇,歸途盤纏用儘,不得已賣身換錢。
王蘭洲見少年眉清目秀,又聽他談吐間略通文墨,心生憐憫,便掏出些銀錢將少年買下,想著日後可在身邊做個使喚的小廝。少年怯生生地福了福身,聲音細若蚊蠅,那羞澀模樣,倒像是深閨中的新婦,這異樣的姿態,讓王蘭洲心中隱隱泛起一絲疑惑。
夜幕降臨,河麵上萬籟俱寂,唯有船槳撥水的嘩嘩聲。王蘭洲洗漱完畢,準備就寢,卻見少年紅著臉,低垂著頭,緩緩走進艙內。未等他開口詢問,少年竟顫抖著雙手褪去衣衫,局促不安地躺倒在床上。王蘭洲本無意於此,隻覺一陣慌亂,可在少年主動的親近下,一時竟也難以自持。
事畢,艙內一片死寂。少年背對王蘭洲,趴在枕頭上,肩膀微微聳動,傳來壓抑的啜泣聲。王蘭洲心中一驚,輕聲問道:“你不願乎?”少年的聲音帶著哭腔:“不願。”這直白的回答讓王蘭洲心頭一顫,又問:“不願何以先就我?”
少年轉過身來,臉上淚痕未乾,眼神中滿是恐懼與無奈,哽咽著說道:“我父親在時,家中蓄養了幾個小奴。每當有新人來,皆被要求侍奉主人。曾有新來的小奴羞愧拒絕,父親便會抄起鞭笤狠狠抽打,怒斥道:‘思買汝何為,憒憒乃爾。知奴事主人,分當如是,不如是,則當棰楚。’我自幼見慣這般場景,所以……所以不敢不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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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如驚雷般在王蘭洲耳邊炸響,他隻覺背後一陣發涼,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猛然坐起身,一把推開被子,踉蹌著站起身來,驚叫道:“可畏哉!”內心翻湧的愧疚與悔恨,讓他一刻也無法再停留。
他跌跌撞撞地衝到艙外,叫醒沉睡的船夫,喝令即刻開船。夜色深沉,河麵上霧氣彌漫,船隻在黑暗中疾馳,船槳劃破水麵的聲音,仿佛是王蘭洲慌亂的心跳。整整一夜,他心急如焚地催促著船夫,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方向。終於,在破曉時分,他們追上了少年的母親和兄長乘坐的船隻。
王蘭洲親自將少年送還,看著母子三人相擁而泣,他心中滿是自責。臨彆時,他掏出五十金塞到少年母親手中,作為補償。可即便如此,他依舊無法釋懷,內心的煎熬如影隨形。
回到家中,王蘭洲整日心神不寧,愧疚之情愈發深重。為求心安,他來到憫忠寺,在佛像前長跪不起,虔誠懺悔。禮佛至深夜,他疲憊不堪地沉沉睡去。恍惚間,伽藍神威嚴的身影出現在他麵前,聲音如洪鐘般響徹耳畔:“汝作過改過在頃刻間,冥司尚未注籍,可無庸瀆世尊也。”
夢醒後,王蘭洲望著寺廟裡搖曳的燭火,久久不語。那一夜的經曆,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中,時刻警醒著他,人性的善惡,往往隻在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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