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脫物外】——
暮色漫過閱微草堂的窗欞時，我翻開錢遵王的《讀書敏求紀》，燭火在泛黃紙頁上跳躍，映得"武康山中，白晝鬼哭"八字忽明忽暗。書中記載，藏書大家趙清常耗儘畢生心血搜羅的典籍，在他死後被子孫付之市儈之手。那些沾染著墨香的珍本，被成捆堆在當鋪角落時，連山林中的精怪都為之悲鳴。更令人唏噓的是明代壽寧侯的故宅，昔日朱門綺戶的侯府，拆賣木料時，梁柱間竟傳出嗚咽之聲，仿佛是建築的魂魄在哀悼自己的消亡。
"聚散本是常理，這些癡魂為何看不破？"我將書卷遞給一旁的董曲江，案頭新研的墨3香混著窗外的桂子氣，在夜色中氤氳。
董曲江放下茶盞，琥珀色的茶湯泛起漣漪："曉嵐兄，佛家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大地山河尚是虛妄，何況區區器物？"他目光掃過滿架藏書，燭火映得他眼角細紋忽深忽淺，"你說百年後若有人指著舊物道"此紀曉嵐故物"，看似灑脫，實則仍存名心。"
我摩挲著案頭的端硯，這方硯台曾伴我度過多少伏案疾書的長夜，硯底還刻著友人所題"墨瀋留香"四字。董曲江見狀，笑著搖頭："我藏書從不鈐印，硯台也不刻銘。你看這庭前的花，今夜月下嬌豔，明日或許就零落成泥；山間的月，此刻朗照你我，轉眼又會傾瀉在他人窗台。好物與我相逢，不過是刹那緣分，何必執著於留下印記？"
他的話讓我想起趙清常的藏書、壽寧侯的故宅。那些曾經被主人視若珍寶的東西，最終都逃不過散佚消亡的命運。而人們卻總在執念中，為物所困，為情所累。董曲江將茶盞推向我，杯中茶水已涼："待我閉眼，任那些書喂飽蠹蟲，任硯台沉入泥沙，正如煙雲過眼，何須掛念？"
窗外秋風驟起，吹得竹影婆娑。這場關於物我的辯論，終究沒有勝負。他的灑脫，我的眷戀，不過是世人麵對身外之物的不同姿態。或許正如佛家所言，執著是苦，放下是悟，而這世間癡魂，又有幾人能真正參透這聚散無常的真諦？
【孽債循環】——
秋雨淅淅瀝瀝地敲打著青瓦，戴遂堂先生望著簷角垂落的雨簾，緩緩說起康熙年間的兩樁奇事。燭火在風中搖曳，將他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粉牆上，忽明忽暗，仿佛在為故事增添幾分詭譎。
"世家子的報應，就像一場精心編排的戲碼。"先生端起茶盞，卻並未飲下，"那公子仗著家族權勢，強占仆婦時，怕是怎麼也想不到，這一念之差竟會牽扯出十餘年的因果輪回。"
仆人氣得臥床不起，每日望著房梁上的蛛網，喃喃自語。臨終前，他的手早已瘦得如同枯枝，卻仍固執地撫過妻子隆起的腹部："孩子啊，若是男兒，便要為父討回公道；若是女兒......"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血沫濺在被褥上，"若是女兒，就用你天生的麗質，去攪亂那惡人的餘生。"窗外驚雷炸響，仆人咽下最後一口氣，手中還死死攥著半塊被他咬得殘破的玉佩。
次年開春，仆婦誕下一名女嬰。這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眉眼間卻帶著股說不出的哀怨。更奇異的是，她自小就對世家宅邸的路徑了如指掌，仿佛前世曾在此徘徊。待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時，那傾城容貌引得世家子驚為天人，全然不知眼前人正是當年被自己欺辱的仆婦之女，竟又將她納為小妾。
婚後不過三年，世家子便患上消渴之症，每日需飲數桶清水，卻仍形容枯槁。他時常在夜半驚醒，指著空蕩蕩的牆角大喊："彆過來！彆過來！"小妾則端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銅鏡輕笑，鏡中倒影卻扭曲變形，恍若厲鬼。不久，小妾所生之子夭折，她竟在守靈夜與外男私會。事情敗露後，雙方家族鬨上公堂。那日，戴遂堂先生恰好在場，隻見仆婦身著素縞，立在人群中默默流淚；而她的女兒，一襲青衫跪在堂下，嘴角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那模樣，竟與當年含恨而死的仆人如出一轍。
"更邪乎的還在後頭。"先生壓低聲音，燭光將他的皺紋照得愈發深邃。
另一戶人家的主人覬覦仆婦美貌，在書房中將她堵在牆角。仆婦緊咬嘴唇，任憑對方言語侮辱也不回應。主人惱羞成怒，抄起桌上的銅鎮紙狠狠砸在案幾上："敢再拒，捶汝死！"仆婦渾身顫抖，跌跌撞撞跑回家中，卻見丈夫醉倒在門檻邊，酒氣熏天。聽聞此事後，丈夫抄起菜刀揮舞："敢失誌，且剚刃汝胸！"
深夜，萬籟俱寂。仆婦望著熟睡的丈夫，又想起主人的威脅，絕望如同潮水將她淹沒。她顫抖著將白綾掛在房梁上，最後看了眼窗外的冷月，輕聲道："娘，女兒來陪你了。"次日清晨，丈夫酒意未散，一抬頭，妻子早已沒了氣息。
自那以後，那間屋子便成了宅院裡的禁地。白日裡，屋內也彌漫著一層薄霧，桌椅板凳時常無故發出挪動的聲響；深夜裡，更有女子的啜泣聲與裂帛般的異響。有膽大的仆人壯著膽子點上燈籠查看，卻見一團黑影在牆角蜷縮，待走近時，黑影又化作一縷青煙消散。
主人起初並不在意，直到他開始夜夜噩夢。夢中，仆婦披頭散發，脖頸處的勒痕觸目驚心，卻對著他詭異地笑。後來，他竟在清醒時也能看見仆婦的身影，無論走到何處，總能感覺背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臨終前，他蜷縮在病榻上，指著虛空大喊："我錯了！我錯了！"話音未落，便沒了氣息。而隨著他咽下最後一口氣，那間鬨鬼的屋子終於恢複了平靜，仿佛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照在先生布滿滄桑的臉上。他長歎一聲："律法或許會疏漏，但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啊。"
喜歡新閱微異談請大家收藏：()新閱微異談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