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寺泣求】——
烏魯木齊軍吏鄔圖麟常與人講起他表兄的一段離奇往事。表兄喜好遊曆訪友,那年他聽聞涇縣山水靈秀,文人輩出,便收拾行囊,踏上了前往涇縣的旅途。
一路行來,倒也順遂。可就在臨近涇縣時,天色陡然陰沉下來,轉眼間,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砸落,狂風裹挾著雨幕,將他澆了個透濕。四周皆是曠野,根本無處躲避。他心急如焚,在雨幕中拚命奔跑。朦朧雨霧裡,忽見一座破敗的寺廟,那殘破的山門在風雨中雖搖搖欲墜,卻也成了他此刻唯一的希望。
他跌跌撞撞衝進山門,靠在斑駁的牆壁上大口喘氣。這座寺廟顯然荒廢已久,院牆多處坍塌,院內荒草瘋長,幾乎掩沒了小徑,斷壁殘垣間彌漫著一股陰森之氣。四周寂靜得可怕,隻有雨水敲打瓦片和地麵的聲音,還有風穿過空洞窗欞發出的嗚咽,似有無數冤魂在哭訴。
夜色漸濃,烏雲如墨,將最後一絲光亮也吞噬。四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蜷縮在角落裡,努力平複著急促的呼吸。就在這時,一個幽幽的女聲劃破死寂:“怨鬼叩頭,求賜紙衣一襲,白骨銜恩。”那聲音空洞、淒涼,仿佛從九幽之地傳來,帶著無儘的哀怨與期盼。
他瞬間汗毛倒豎,心臟仿佛要跳出嗓子眼,渾身僵硬,連呼吸都下意識屏住了。黑暗中,他仿佛能感受到一雙哀怨的眼睛正死死盯著自己。可這荒郊野外,根本無處可逃,他隻能強忍著恐懼,顫顫巍巍地開口問道:“你……你是何人?”
一陣啜泣聲響起,那聲音愈發悲切:“妾本村女。那日,我獨自趕路,途經此寺,本想討口水喝、歇歇腳。誰知,那寺中僧人見我孤身一人,竟起了歹意。我拚死反抗,又哭又罵,寧死不從。他們惱羞成怒,一擁而上……”說到此處,女子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唯有哭聲在空蕩蕩的寺廟裡回蕩,令人毛骨悚然。
稍作平複後,她又接著說:“他們殺了我還不算,將我身上衣物儘數剝去,把我赤裸裸地埋在了這裡。如今已過百餘年,我雖身在冥間,卻仍知廉恥。身上無片縷遮體,實在無顏麵對陰司神明。所以,即便心中冤屈難消,也隻能隱忍著,不敢現身。今日幸得遇見君子,若您能取幾張彩紙,剪成衣裙模樣,在寺門外焚燒,讓我能有衣物蔽體,我便能前往地府,訴說冤情,得以轉世投胎。求您發發慈悲,救救我吧!”話語間滿是悲戚與懇切。
他聽著這悲慘的遭遇,心中既憐憫又害怕,顫抖著聲音答應下來。話音剛落,四周又陷入一片死寂,那哭聲戛然而止,仿佛從未出現過。
雨漸漸停了,天邊泛起魚肚白。他看著破敗的寺廟,滿心都是恐懼,隻想儘快離開這陰森之地,匆忙間竟忘了許下的承諾。回到家中後,生活逐漸回歸正軌,可每當夜深人靜,那女子哀怨的哭訴聲就會在他耳邊回蕩。他也曾幾次想要返回那座寺廟,完成承諾,卻因路途遙遠、瑣事纏身,始終未能成行。
此後的日子裡,這份未履行的承諾成了他心中難以磨滅的愧疚。他常常自責,覺得是自己的失信讓那女子在黃泉之下繼續含冤受苦,這份愧疚如影隨形,讓他寢食難安,耿耿於懷,直到白發蒼蒼,仍對此事念念不忘。
【司鏡奇談】——
深秋的山風裹挾著霜氣,將滿地枯葉卷得簌簌作響。書生背著行囊,借著朦朧的月色趕路,忽見前方巍峨矗立著嶽廟,朱紅的廟門在夜色中猶如凝固的血痕。他正欲上前借宿,卻見緊閉的廟門吱呀一聲緩緩開啟,昏暗中,一道身影緩步走出。
書生心頭一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那道身影連連叩首:“不知是哪位上聖在此,晚生冒昧打擾,還請恕罪!”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回蕩,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
那人緩步走近,月光灑在他身上,隱約可見一襲玄色長袍,麵容卻隱在陰影之中。他伸手將書生扶起,聲音低沉而悠遠:“不必多禮,我並非什麼尊貴神隻,不過是右台司鏡之吏,帶著文書簿冊到此辦事罷了。”
書生戰戰兢兢地抬頭,好奇心戰勝了恐懼,開口問道:“晚生愚昧,敢問司鏡是何意?難道是掌管鏡子的差事?”
吏者輕輕歎了口氣,似是感慨這世間之人的懵懂,緩緩說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尋常的業鏡,隻能照出人的行為善惡。可人心難測,那內心深處的細微念頭,千變萬化,虛偽狡詐,時而閃現,時而隱匿,深藏不露,難以捉摸。有些人表麵上道貌岸然,宛如麒麟鳳凰般高潔,內裡卻如惡鬼般險惡。這些隱匿未顯的心思,業鏡是照不出來的。”
他頓了頓,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向遙遠的過去:“自南北宋之後,人心愈發複雜,偽裝的手段也越來越高明。那些心懷不軌之人,精心粉飾,處處遮掩,不少人終其一生都未暴露惡行。因此,諸位天神商議,將業鏡移到左台,專門照察那些惡行昭著的真小人;又在右台增設心鏡,用來照見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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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吏者眼中泛起奇異的光芒:“當心鏡的光芒亮起,人心便無所遁形。有人內心扭曲偏執,有人偏心狹隘;有人內心漆黑如墨,滿是惡念;有人心思彎彎繞繞,如同鉤子般算計;有人內心雜亂汙穢,似糞牆一般;有人混濁不堪,如泥潭難以自拔;有人城府極深,設下重重機關;有人心思纏繞,千回百轉;有人內心長滿荊棘,拒人於千裡之外;有人如刀劍般凶狠,傷人於無形;有人似蜂蠍般陰毒,暗藏殺機;有人心中隻有功名利祿,顯現出冠蓋虛影;有人滿眼皆是金銀財寶,散發著銅臭之氣;更有甚者,內心竟浮現出淫穢不堪的畫麵。然而,再看他們的外表,卻個個都是正人君子的模樣。而真正內心純淨,如同明珠般圓潤、水晶般澄澈的人,千百人中也難有一二。”
“我就站在心鏡旁邊,將這些一一記錄下來,每三個月向嶽帝彙報一次,由嶽帝根據這些來判定他們的罪過與福分。”吏者神情嚴肅,語氣中帶著一絲威嚴,“記住,名聲越高的人,世人對他的要求就越嚴格;偽裝得越巧妙的人,受到的懲罰也就越重。就像《春秋》記載的二百四十年間,譴責過無數惡人惡事,可唯獨震毀了伯夷的廟,這便是上天特意對展氏的譴責,隻因他們善於隱匿惡行。你一定要牢記啊!”
書生聽得冷汗直冒,又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將這番教誨銘記於心。回到家中後,他仍久久不能忘懷當晚的奇遇,於是懇請於道光先生書寫匾額,將自己的屋子命名為“觀心”,時刻警醒自己,要時時審視內心,莫做那欺世盜名的偽君子。此後,每當夜深人靜,他獨坐屋中,便會想起那個神秘的夜晚,想起心鏡之下無所遁形的人心百態,心中滿是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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