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天晴,江州市的清晨似乎格外眷戀夜晚的寧靜,天亮得格外緩慢。天色由深邃的青灰逐漸轉成柔和的青白,雲層如薄紗般靜謐地鋪展在空中,看似平靜,卻仿佛還在悄然醞釀著另一次靜默的風暴。
程望佇立在辦公室窗前,晨曦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絲絲縷縷地灑落在堆滿案卷的桌麵上。他昨晚為了梳理林語彤案相關的補充材料,包括趙懷德之死的司法處置建議和林語彤涉案問題的後續評估,一直加班到淩晨三點。此刻,桌上那杯黑咖啡早已沒了熱氣,可他似乎渾然不覺,腦海中依舊在不停地思索著案件的種種細節。
這起案件雖說已經成功破獲,但程望心中卻沒有絲毫“破案的輕鬆”。趙懷德的名譽終於由市教育局發文澄清,並且配合檢察係統及媒體推出了追悼專題,以告慰逝者。然而,林語彤的情況卻讓程望心情沉重。儘管她自首並積極協助調查,但她作案時手法冷靜、計劃周密,故意殺人罪的事實難以回避。
她會不會被判死刑?這個問題在程望腦海中不斷盤旋。他深知,這並非他能決定的事情,但他覺得自己必須厘清一件至關重要的事:在她的行為中,究竟哪些屬於不可饒恕的“罪”,而哪些隻是在無奈之下不該采取的方式。
……
上午九點,市局聯合市檢察院、市教育局召開了一場至關重要的閉門研討會。會議室內,氣氛嚴肅而凝重。受邀而來的不僅有多位法學專家、刑偵學者、心理學顧問,還有市級領導。程望作為主案警官,帶著整理得條理清晰的完整卷宗分析,神情專注地列席旁聽。
主持人簡短開場後,市檢察院的一位資深老檢察官率先打破沉默,他表情嚴肅,目光掃視著在場眾人,緩緩開口說道:“關於林語彤的行為,依據現有的證據和法律條款,我們已基本確定符合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的‘故意殺人罪’構成要件。她殺人對象明確,手段可謂殘忍,預謀更是清晰可見,所造成的後果極其嚴重。”
話剛落音,一位來自省政法大學的法學教授便微微皺眉,提出了異議:“雖然我們理解這起案件的特殊性,但不能僅僅因為動機‘聽起來’正義,就輕易為暴力行為開脫。這是一個典型的‘以惡製惡’思維誤導。司法權威必須堅持原則,如果輕易妥協,後果將難以預估。法律的公正不能因個彆案件的情感因素而動搖。”
一位坐在前排的學者點頭讚同,補充道:“沒錯,法律麵前人人平等,這是法治社會的基石。倘若因為所謂的道德困境就網開一麵,那麼法律的權威性將受到嚴重挑戰,後續類似案件的處理將會陷入混亂。”
然而,另一位法學專家卻持有不同看法,他推了推眼鏡,緩緩說道:“話雖如此,但我們也不能忽視案件背後複雜的道德困境。林語彤的作案動機並非出於個人私利或惡意,她是為了給恩師討回公道,在多次求助無果的情況下才走上了極端。或許在量刑時,應當綜合考慮這些因素。”
一時間,會議室裡議論紛紛,各種觀點激烈碰撞。
這時,主持人看向程望,點名道:“程警官,作為這起案件的主辦人,您對這件事怎麼看?”
程望緩緩起身,身姿挺拔,他的目光沉穩地掃視全場,深吸一口氣後,聲音堅定而沉穩地說道:“我既不為她辯護,也不為她定罪。我隻想說說我們在偵查過程中所了解到的‘林語彤’。她並不是大家想象中那種無情的殺手。在整個調查過程中,她將每一段調查、每一次質問、每一回逼迫都詳細記錄在冊,這並非是為了炫耀,而是她在以自己的方式‘保留證據’。她希望有人能明白,她不是出於單純的仇恨去殺人,而是堅信‘必須有人為趙老師的死負責’。她其實內心是相信法律的,但在經曆了無數次挫折後,她不再相信人。”
程望微微停頓,目光中透露出一絲無奈與惋惜,繼續說道:“我認為,這恰恰是問題的核心所在。在這三年漫長的追查裡,她多次嘗試‘求助’。她寫過匿名信,滿懷希望地找過記者,甚至還想通過法律途徑起訴。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如石沉大海,沒人理會她的訴求,也沒人在意趙懷德的冤屈。在這種絕望之下,她才自己搭建了一個‘法庭’,用了最極端的手段去進行她所認為的審判。我所說的這些,並非是為她開脫罪責,而是想說明:我們的司法係統在處理道德困境、關注社會邊緣人方麵,存在著過於冷硬、遲緩、拒人千裡的漏洞。”
會場頓時陷入了一陣短暫而凝重的沉默,每個人都在思索著程望的話。
檢察官認真地記下要點,隨後看向程望,問道:“你的意思是,可考慮案件的特殊情節,但仍需依法定罪,對嗎?”
“是。”程望毫不猶豫地點頭,目光堅定,“我建議不要判處死刑。但是否判處緩刑,應當由法官根據專業的心理評估和案件所造成的社會影響來綜合決定。我所能保證的,就是我們在偵查過程中沒有遺漏任何證據,還原了最真實的案件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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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結束後,程望被留在辦公室內,與檢察院心理分析顧問——蘇苒進行單獨談話。
蘇苒,作為江州最早一批心理畫像專家,雖已過不惑之年,但神色依舊安靜平和,話語簡潔而清晰,透著一種專業的沉穩。
她微微歪頭,目光注視著程望,輕聲問道:“你覺得林語彤會後悔嗎?”
“我不知道。”程望回答得十分坦白,他微微皺眉,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困惑,“她並不是精神病患者,也沒有人格障礙。她太理性了,理性到讓人覺得可怕。從她的懺悔手記裡應該能明顯看出,她不覺得殺人是一時衝動之舉。她清楚地知道法律的代價,但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去做。”
蘇苒輕輕點頭,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認同,說道:“我同意你的看法。她的殺意並非源於簡單的仇恨,而是一種‘執念’。我們為她做過完整的心理測試,發現她對‘責任’有著極強的執著,她堅信‘欠債必須還’、‘錯誤必須有人承擔’。在她的道德判斷體係中,運用的是一種極端均衡理論——隻要你毀了一個人,無論是否出於故意,都該付出相應的代價。而且,她對自己同樣嚴苛。”
程望沉默了片刻,腦海中浮現出林語彤的種種行為,道低聲:“所以她寫完《懺悔手記》,就是在靜靜地等著我們來抓她。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逃避法律的製裁。”
蘇苒肯定地說道:“是的。從她的整個布局可以看出,她並不打算逃。她早就料到我們會順著視頻這條線索查到她,甚至還十分配合地留下了所有設備、證據。”
蘇苒微微停頓,眼神中閃過一絲思索,接著問道:“你怎麼看她的未來?”
蘇苒猶豫了一下,緩緩說道:“如果被判刑,以她的性格,應該可以平靜地服刑服滿;但若不幸被判死刑,她也絕不會求饒。在她心裡,其實早就把生命交出去了,隻是交付的形式有所不同罷了。”
……
下午四點,程望獨自回到江州六中舊址。學校早已搬遷,曾經充滿生機的校園如今顯得有些寂靜。但那片校園仍保留著舊的教學樓和圖書館,已被改造成對外開放的教育紀念館。此時,趙懷德的事跡展板正在這裡緊張籌備展出。
程望沿著熟悉的小徑緩緩前行,繞過略顯荒蕪的操場,走進當年三號教學樓的老教師辦公室。辦公室的牆壁上,貼著一張張已經發黃的集體照,仿佛在訴說著過去的歲月。他的目光在其中一張照片上停住,那是1999年暑期教師集訓的合影。
照片中的趙老師穿著一件洗得泛白的藍襯衣,安靜地站在隊伍最邊上,雙手老實地背在身後,神色溫和而謙遜,就像一個總是默默奉獻、不被人輕易記起的角落。然而,他那溫和的眼神中,卻透露出一種對教育事業的執著與熱愛。
程望靜靜地站在照片前,凝視著趙懷德的麵容,心中五味雜陳。許久,他才輕聲說道:“對不起,我們晚了。”聲音雖輕,卻仿佛承載著無儘的愧疚與沉重。
他說完這句話,緩緩轉身,邁著沉重的步伐離開。每一步,都像是在與過去的遺憾告彆,又像是在堅定地邁向未來,守護那份不容遺忘的正義。
有些真相,會遲到,但不應被遺忘。
有些正義,不能由一個女孩來守護。
——因為我們還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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