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想必是她頭一回如此近距離、有意識地與一個裸體男人交談並直視對方。不過，他也可能是看錯了，因為當他離開房間時，她已經又低下頭去忙自己的事了。
俄羅斯醫生對戰俘的評估方式，和他們以前的隨軍醫生以及征兵委員會的做法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這位醫生在評估前，會先粗暴地捏一下每個人的臀部。
被判定為第一類和第二類的人，被認為完全適合勞作；第三類則被認為適合工作，但能力有限。而那些不適合工作的人，就被歸為“ok”類。
不過，這種分類在這個營裡並不常用，畢竟這是個勞役營，被判處二十五年徒刑的人都得乾活，直到死去。至少威爾斯一開始是這麼想的，後來他才明白，滅絕人類並非這個勞役營的目的。
威爾斯所在的一號營房，人員檢查隻用了兩個多小時就結束了。一個小時後，所有人都收到通知，得知自己被分配到了什麼工種。等待他們的工作可不輕鬆：砍樹、拖樹、鋸木，還有些人被派去水泥廠。大家都懷疑這是“必死無疑的工種”，因為在那兒根本沒有任何防護水泥粉塵的措施。
威爾斯覺得自己挺幸運的，多虧了施密特，或許還有那位翻譯的關照，他最終被安排到了一個既無害又無危險的地方。其他人都很羨慕他，還說了些酸溜溜的話，但這對他影響不大。換做任何處於他這種境地的人，都會接受的。
吃完飯後，威爾斯被叫回營房。迎接他的是那位俄羅斯醫生和她的德國女助手。
“夏洛特先生，”那位自稱塔瑪拉?斯科羅登卡博士的俄羅斯女士說道，“您將和我的同事莫爾曼一起工作。您是被推薦來的，我們希望您是一位出色的同事。其他事宜，您可以和您的同胞探討。”說完，她伸出手，像男人般有力地握了握，便離開了。
有幾件事讓威爾斯頗為驚訝。其一，這位俄羅斯女士的德語竟然說得如此流利；其二，她居然稱呼自己為“先生”，還用了尊稱“您”；其三，她的“同事”開口了。
“首先，請坐。”另一個女人微笑著說。她把一杯茶放在威爾斯麵前，遞給他一些糖，最後開始給他做必要的解釋。
“我是德國人，來自波羅的海國家。我父親曾在德國總督府擔任政治職務，與其說是出於信念，倒不如說是出於責任感。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的立場與納粹黨的官方立場相悖，於是我被征入德意誌國防軍，父親則在戰爭的最後幾周犧牲了。俄國人在柯尼斯堡抓住了我，當時我是醫院的助理醫生，親眼見證了戰鬥以及那座城市的投降。僅僅因為莫爾曼這個姓氏，我就被判處二十五年勞役，經過輾轉波折，最終被流放到了這裡。
斯科羅登卡把我從一群德國女戰俘中解救了出來。我現在這份工作全靠她；不然的話，我肯定在某個工廠裡乾重活兒，比如扛麻袋之類的。我挺喜歡這個年輕女人。她性格開朗，舉止友善，整個人都很有吸引力。而且，這麼長時間以來，她是第一個能和我暢快聊天、一起喝茶抽煙的女人。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很少有休假機會，我所在的部隊駐紮的地方也沒有後援部隊。我們和那些‘ss閃電女孩’壓根兒沒什麼聯係。”
威爾斯向莫爾曼簡要講述了自己過去幾年的經曆，還提到了與漢內斯?施密特重逢的事，多虧了施密特，他才能來到這兒和她一起工作，現在他的工作比其他人輕鬆愉快多了。
“更輕鬆？更愉快？我可不這麼覺得，”她說，“幫助病人，給他們提供最基本的援助，做那些通常令人厭惡卻又不得不做的事，這真的容易嗎？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威爾斯微微一笑，“恕我冒昧，你醫學訓練水平確實不錯，可理論與實踐之間，差距還是很大的。”
這到底什麼意思？她是想給我潑冷水嗎？這位漂亮的醫生助理，對他這個“輔助護理人員”就這麼放心不下？她確實說得沒錯，但有必要讓我心裡這麼不痛快嗎？
“順便說一句，”莫爾曼打斷了威爾斯的思緒，“從現在起我們就是同事了。我不太喜歡‘同誌’這個詞。以後咱們合作，沒人的時候就用非正式的‘你’稱呼彼此。要是有第三方在場，就用正式的‘您’。這樣簡單些。平時彆叫我‘醫生助理小姐’，叫我吉塔就行，我知道你叫威爾斯。”
莫爾曼可真是個好女人，自己之前怎麼就看錯她了呢？他倆一起坐了整整一個小時。威爾斯了解到了更多新工作的細節，其中還包括負責維護所謂的“停屍房地下室”。在醫務室去世的人，遺體都會被送到這個緊挨著鐵絲網圍欄的地下室，俄羅斯醫生會用這些遺體做解剖實驗。
吉塔說道：“斯科羅登卡醫生是個很能乾的人。很多德國人都把命交到過她手上。她對工作極其負責，眼裡隻有病人，根本不在乎救的是朋友還是敵人。”
“救了命？這要感激她嗎？鐵絲網後麵的日子算什麼？那是一種緩慢又殘酷的死亡，就像分期付款。那些可憐人，身體瘦得皮包骨頭。有時候你會忍不住想，死亡是不是擺脫痛苦的最好辦法？那或許是唯一能得到的自由。”
吉塔?莫爾曼默默扯過一片紙莎草紙，“自由？在集中營你要自由有什麼用？就算你真逃出去了，也回不了家。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隻有自暴自棄的人才會迷失。”威爾斯說，他知道在自己這種處境下，這話聽起來有多奇怪，多難以置信。可這對他來說就是一種信念，他堅守著，儘管暫時看不到采取行動的可能。
“你想逃跑嗎？”幾周後，吉塔問他，甚至沒等他回答就接著說，“放棄這種念頭吧，那隻會白白送死。很多人試過，都沒成功。大多數時候，連一百公裡都跑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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