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白天嘈雜卻有序。醫生查房,護士換藥,儀器規律的滴答聲,隔壁床病人輕微的呻吟,家屬壓低的交談聲。每一種聲音都帶著鮮活的、屬於人間的煙火氣,試圖將林薇拉回現實的岸上。
她配合著檢查,吞咽下無味的流食,回答著程式化的問題。臉上努力維持著一種劫後餘生的疲憊和茫然,符合一個昏迷多日剛剛蘇醒的病人該有的狀態。
手心卻始終緊緊攥著那張便簽紙,紙張邊緣被汗浸得微微發軟,那兩行字像烙鐵一樣燙著她的皮膚。
【“賬單已寄出。”】【“期待下次交易。”】
每一次走廊傳來陌生的腳步聲,每一次病房門被推開,她的心臟都會不受控製地猛縮一下,全身肌肉瞬間繃緊,視線下意識地掃過去——不是他。
這種草木皆兵的驚惶比在遊戲裡直麵死亡更耗心神。未知的等待像鈍刀子割肉。
下午,警察來了。一男一女,穿著便服,表情溫和卻帶著職業性的審視。例行詢問昏迷前的情況,是否有結怨,是否注意到任何異常。
林薇垂下眼睫,用虛弱的聲音敘述了一個精心編織的故事:加班晚歸,走在暗巷,後頸一痛,便失去了意識。老套的搶劫傷人劇情,毫無特色,毫無線索。她把自己描繪成一個純粹的、倒黴的受害者。
警察記錄著,偶爾抬頭看她一眼,那雙眼睛似乎能穿透表象。她放在被子下的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
他們最終合上了筆記本,留下聯係方式,囑咐她好好休息,有線索再聯係。
病房門再次關上。
林薇脫力般地向後靠進枕頭裡,後背一片冰涼的冷汗。她騙過去了。至少暫時騙過去了。
但那種被窺視的感覺,並未隨著警察的離開而消失。反而像潮濕空氣裡無形的黴斑,悄無聲息地蔓延。
傍晚,夕陽給病房鍍上一層暖金色的餘暉。護士送來晚餐,簡單的白粥和小菜。她沒什麼胃口,機械地吞咽著。
電視裡播放著本地新聞。女主播字正腔圓地報道著一起看似普通的商業糾紛:某家新興科技公司被曝數據漏洞,麵臨巨額索賠和信任危機,股價暴跌。畫麵閃過公司ogo和創始人焦頭爛額的特寫。
林薇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屏幕。
下一秒,她的動作頓住了。
勺子磕在碗沿,發出清脆的響聲。
新聞畫麵切換,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屏幕一角!雖然是遠景,是背景板裡模糊的一瞥,但那個側影,那種慵懶又疏離的氣質……
是秋山深一!
他站在一群記者和西裝革履的人之外,仿佛隻是個無關的旁觀者,手裡隨意拿著一份文件,側頭聽著旁邊的人說話,嘴角似乎還掛著一絲極淡的、看不出情緒的笑意。
鏡頭一閃而過。
新聞主播繼續用平穩的語調播報下一條消息。
林薇卻像是被凍住了一樣,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湧向了頭部,嗡嗡作響。
他不是旁觀者。
那起數據漏洞……那家倒黴的公司……
一個瘋狂的念頭竄進她的腦海,讓她渾身發冷。
那是他的“賬單”嗎?一次針對現實世界的、精準而冷酷的“交易”?
她猛地放下碗勺,粥汁濺出幾滴,落在雪白的被子上,像肮臟的淚痕。
她死死盯著電視屏幕,雖然那裡已經換成了天氣預報。但那個模糊的側影,卻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視網膜上。
他不在醫院,不在她身邊。
但他無處不在。
用這種方式,提醒她他的存在,他的能力,以及……那筆懸而未決的債。
窗外的夕陽沉了下去,天色漸暗。病房裡的燈光自動亮起,冷白的光線驅散了最後一點暖意。
林薇坐在一片冰冷的明亮裡,一動不動。
直到查房的護士再次進來,驚訝地看著她幾乎沒動的晚餐和蒼白的臉色。
“林小姐,是不合胃口嗎?還是哪裡不舒服?”
林薇緩緩抬起頭,看向護士,眼神空洞,聲音飄忽得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今天……幾號了?”
護士愣了一下,還是回答道:“十月十七號。”
十月十七號。
她昏迷的那天,是十月十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