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那一聲“不好了”,隔著電話線,燙得人耳朵疼,直直捅進上海這間悶熱的招待所房間。
話筒被陸亦川一把攥過去,那頭陸昭的聲音像是被什麼東西追著,碎得不成句。
“哥!出事了!網上,還有縣裡那些小報,都在胡說八道!”
“說咱們作坊是黑窩點,花生都是發黴的,芝麻都生了蟲!還說,還說那鍋黑得幾百年沒洗過,吃了咱們的糖要拉肚子!”
“村裡頭都傳遍了,一堆人堵在作坊門口看熱鬨,還有人往大門上扔爛菜葉子!”
陸大柱聽得一字不落,那張臉從紅變紫,從床上“謔”地彈起來,一雙大手捏得骨頭節子都在響。
“哪個畜生放的狗屁!老子回去非把他的嘴撕爛了!”
周正陽也白了臉,手裡的公文包捏得變了形,嘴唇直哆嗦。
“這是惡意中傷!是誹謗!咱們的生產線,每一步都有記錄,他們怎麼敢!”
陸亦川一句話沒說。
他隻是聽著,然後走到窗邊,背對著所有人。屋裡亂糟糟的吵嚷聲就那麼斷了,好像撞上了一堵牆。
他胸口本來就燒著兩股火,一股對著那張報紙,一股對著談判桌,現在這通電話,就像是往上頭澆了一整鍋滾油,燙得他五臟六腑都擰成了一團。
“阿昭,你聽著。”
江晚從他手裡拿過話筒,她的聲音不大,卻把屋裡三個男人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給按了回去。
“你彆慌,也彆跟人吵,你一個人吵不贏。”
“這事兒不是巧合。”江晚的目光在屋裡三個男人身上過了一遍,“咱們人剛到上海,家裡就著了火。這是有人算計好了的,想讓咱們自亂陣腳。”
一句話,把所有人都砸醒了。
“嫂子,那咋辦?”陸昭的聲音裡帶上了哭腔。
“你現在就去辦幾件事。”江晚的腦子轉得飛快,“第一,去縣裡能上網的地方,郵電局或者彆的,把那些胡說八道的東西,最先是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給我查清楚。”
“第二,去找縣報、縣電視台的記者。告訴他們,我們‘金鳳凰’開門迎客,歡迎所有人來監督。讓他們來作坊,隨便看,隨便拍,想問什麼問什麼。咱們的身子是正的,不怕影子斜。”
“第三,去找你媽,去找大鬆叔。跟他們說,這把火不是衝著咱們一家來的,是想砸了整個柳樹灣的飯碗。讓村裡在咱們作坊乾過活的,吃過咱們糖的,都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江晚這幾句話,又快又急,卻條條都打在要害上。
陸昭在那頭愣了半天,才重重地“哎”了一聲,聲音裡終於有了點根。
掛了電話,屋裡安靜得嚇人。
陸大柱像頭困在籠子裡的老虎,來回兜著圈子,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把背後捅刀子那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操心了一遍。
周正陽抓起紙筆,埋頭就寫,“我要把咱們所有的質檢報告和生產標準都整理出來,翻譯成英文,這些都是證據!”
陸亦川還站在窗邊,一動不動地盯著街上的人來車往。
那棟高樓,此刻在他眼裡,活脫脫就是一隻張著嘴的怪物。
他明白了。
這場仗,壓根就不在談判桌上。
他們從踏進上海的那一刻,就已經陷進了一片爛泥裡,四麵八方都是手,都想把他們往下拽。
等消息的兩天,比兩年都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