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那句承諾的分量,第二天就砸進了柳樹灣。
一輛軍用吉普卷著黃土,在作坊門口一個急刹。
車上跳下來的不是雷鳴,是兩個穿著乾部服、麵孔陌生的後勤乾事。
兩人表情嚴肅,不帶半句寒暄,徑直走到院中,當著所有人的麵,展開一張蓋著鮮紅大印的紙。
“第一批次采購任務。”
其中一人開口,聲音平得沒有一絲波瀾。
“果乾,五千斤。”
“高能營養糊,三千份。”
“時限,十五天。”
幾個數字念完,院子裡死一般的寂靜。
緊接著,是火山爆發般的狂喜。
“我的老天爺!五千斤!”
“發財了!咱柳樹灣真的要發財了!”
陸大柱激動得臉膛漲成紫紅色,一把抓住周正陽的胳膊使勁搖,那副金絲眼鏡差點從他臉上飛出去。
村民們蜂擁而上,圍著那張薄薄的紙,眼睛裡冒出的光,比作坊的燈泡還亮。
這股淘金般的熱情,在三天後就迅速被榨乾了。
作坊的燈二十四小時不滅,人可以輪班,但那幾台石磨不能停。
空氣裡,果乾的甜膩,橡膠的焦臭,還有穀物粉塵的嗆人味道,混成一股怪味,鑽進每個人的肺裡。
江晚和陸亦川幾乎沒合過眼,一個調度原料排班,一個培訓新來的村民,嗓子都喊啞了。
“晚丫頭,不行了,真不行了。”
一個負責切山楂的嬸子“當”地放下菜刀,撐著後腰直哎喲。
“我這把老骨頭快斷了。”
“可不是嘛,一天到晚坐著,屁股都快磨平了!這掙的是辛苦錢,更是賣命錢啊!”
抱怨的口子一開,就收不住了。
陸大柱正指揮人往熬膠的鍋裡添柴,被這股怨氣頂得火冒三丈,扭頭就吼了回去。
“都嚷嚷個啥!給解放軍同誌做東西,累點兒怎麼了!當初窮得吃不上飯的時候,咋沒聽你們嚷嚷!”
他嗓門大,暫時壓住了騷動,可那股子倦怠和不滿,卻在人群裡無聲地蔓延。
周正陽也好不到哪去。
他帶著王瘸子和幾個年輕人,守著最關鍵的包裝盒生產線,天天被黑煙熏得像從灶王爺屁股底下鑽出來的。
他絞儘腦汁設計了一套流水線作業法,可村民們懶散慣了,不是忘了工序就是搞錯了尺寸,氣得他躲在鏡片後麵直翻白眼。
吳光輝的紅星廠也接了軍區的命令,給作坊代工一部分竹篾。
他站在自家廠房,看著工人們跟玩兒似的編著這些破玩意兒,再想想柳樹灣那邊熱火朝天的場麵,心裡堵得慌。
利潤比紙還薄,可他不敢不乾,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最大的壓力,還是那兩名軍區派來的質檢員。
他們一人負責果乾,一人負責營養糊,每天背著手在作坊裡踱步,一句話不說。
時不時拿起一個樣品,用一個從沒見過的手持小匣子照一下,然後麵無表情地在記錄本上寫寫畫畫。
他們不笑,也不罵,可那沉默的姿態,比任何嗬斥都讓人心裡發毛。
這天下午,那根緊繃的弦,斷了。
負責果乾的年輕質檢員,從一筐剛烘好的杏乾裡隨手拿起一片,放進儀器裡。
他看了一眼上麵的數字,眉頭皺了起來。
他沒說話,又連著抽檢了十幾片。
最後,他走到正在指揮裝箱的江晚麵前,舉起手裡的記錄本。
“這一批次,三百二十斤,全部不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