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霞上門撒潑的事，像一陣風吹過，除了在村民嘴裡留下幾句閒話，似乎沒在作坊裡留下任何痕跡。流水線依舊在轉，黑煙依舊在冒，那股子橡膠和果乾混合的怪味，成了柳樹灣最新的標誌。
陸大鬆那邊也沒了動靜，不知是怕了，還是在憋著什麼更陰損的招。
這天下午，作坊院門口又晃進來一個身影。
是陸婷婷。
她挺著個顯眼的大肚子，一手扶著斑駁的門框，一手胡亂抹著臉，那件曾經引以為傲的碎花的確良襯衫，又臟又皺，領口都泛著黃。頭發亂糟糟地黏在汗濕的額角，整個人透著一股子走投無路的狼狽。
“哥——”
她一開口，聲音就破了，直衝著角落裡檢查壓力裝置的陸亦川撲過去。
陸亦川手裡的扳手滑了一下，在機件上磕出“當”的一聲悶響。他沒去撿，隻是站直了身體，看著自己這個妹妹，目光裡沒什麼溫度。
“你來乾什麼？”
“哥，你得救我啊！”陸婷婷一把抓住陸亦川滿是油汙的胳膊，眼淚混著灰塵從臉上淌下來，劃出兩道泥痕。“林楊他……他不要我了！他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人就跑了！我寫信去他單位，人家說他早就辭職不乾了！”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挺著的大肚子隨著抽泣一起一伏。
“我現在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吃的都快沒了，馬上就要生了，我該怎麼辦啊！哥！你不能不管我！”
院子裡乾活的村民們，手上的動作都慢了下來，耳朵卻豎得老高，齊刷刷地往這邊瞟。幾個碎嘴的婆娘交換了一下眼色，手裡的活計幾乎停了。這陸家的熱鬨，真是一出接著一出，比公社放的電影還精彩。
江晚從烘乾房裡出來，一眼就看到了這幅情景。她沒有過去，隻是靠在門邊，靜靜地看著。
陸亦川看著妹妹這副模樣，緊抿著嘴唇，沒說話。他知道陸婷婷是自作自受，可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那裡畢竟是一個無辜的孩子。那點所剩無幾的兄妹情分，讓他沒辦法像對待周霞那樣，直接把人推出門外。
“哥，你幫幫我，你去幫我把林楊找回來好不好？隻要找到他，我就有辦法讓他回心轉意！”陸婷婷哀求著，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哥哥身上。
“他不想見你，我上哪兒去找？”陸亦川終於開了口，聲音有些生硬，“你自己的事，自己解決。”
“我怎麼解決？我現在這樣子，誰要我？哥，你不能不管我啊！”
“我管不了你跟林楊的事。”陸亦川抽出被她攥得死緊的胳膊，油汙在她本就肮臟的袖子上留下了一片新的痕跡。“孩子生下來，需要錢，我可以給你一些。但是，你以後要靠自己，為了孩子，你也得自己站起來。”
他這是最大的讓步了。
可陸婷婷聽了，卻像是被針紮了，瞬間尖叫起來。她想要的不是一點錢，她是想讓陸亦川把她的爛攤子整個接過去！
“一些錢？一些錢是多少？一百還是兩百？夠我養活孩子一輩子嗎？”她聲音拔高，刺得人耳膜疼，“你現在是大老板了，跟部隊做生意，手指縫裡漏一點都夠我們娘倆過活了！你怎麼能這麼小氣！這麼狠心！”
她見陸亦川不為所動，乾脆把矛頭一轉，惡狠狠地瞪向不遠處的江晚。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是你這個女人在背後吹風！你怕我分了你的錢！”
陸婷婷衝到江晚麵前，指著她的鼻子罵。
“我們家亦川以前最疼我了，就是你這個掃把星，把他變成了現在這個六親不認的樣子！你霸著我哥，還想斷了我的活路，你怎麼這麼惡毒！”
這番話，跟周霞那天罵的，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陸亦川的臉色沉了下來，他上前一步，想把陸婷婷拉開。
江晚卻抬手攔住了他。她看著麵前這個因為嫉妒和絕望而麵目扭曲的女人，心裡沒有半點同情。
“陸婷婷，你想要錢，可以。你想要作坊幫你養孩子，也行。”
陸婷婷一愣，沒想到江晚會這麼說。院子裡的其他人也都愣住了。
江晚繼續說：“作坊現在缺人手，特彆是切果乾的崗位，那邊角落裡有空位，坐著就能乾，不費力氣，正適合你。一天乾八個小時，月底按工錢結算，隻要你肯乾，養活你和孩子，綽綽有餘。”
她頓了頓，看著陸婷婷那張錯愕的臉。
“我們不養閒人，也不養巨嬰。想活下去，就自己動手掙。路給你指明了，走不走，看你自己。這是作坊的規矩，也是做人的道理。”
陸婷婷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她順著江晚的視線看向角落裡那群埋頭乾活的村婦，她們的手指被果汁染得發黃，身上都套著灰撲撲的圍裙。讓她像這些土婆子一樣，坐在這裡切山楂？渾身沾滿黏糊糊的糖水，掙那幾個辛苦錢？
這比殺了她還難受！
“你……你這是羞辱我！”
“是給你一條活路。”江晚糾正她。
“我不乾！我憑什麼要乾活！我哥有錢，他就該養我！”陸婷婷徹底瘋了，一屁股坐在滿是塵土的地上，開始拍著大腿撒潑打滾，“你們見死不救啊！你們要逼死我啊！我肚子裡可是陸家的種，你們就這麼狠心啊……”
就在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
“喲，這是唱哪一出呢？”
趙秀蘭提著一籃子剛摘的鮮嫩豆角，站在門口，皺著眉頭看著在地上打滾的陸婷婷。她把籃子遞給旁邊的江晚，撇了撇嘴，幾步走到跟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
“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她媽前腳走，這閨女後腳就來躺下了，這地是有什麼講究不成？怎麼你們陸家的人，都喜歡來這院子地上躺一躺？是比家裡的炕舒服？”
趙秀蘭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院裡的人都聽見。
角落裡立刻傳來幾聲沒忍住的噗嗤聲。
陸婷婷的哭嚎聲，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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