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桂蘭幾句實在話,把壓在陸亦川心口多年的沉悶,硬生生撬開一道縫。
一股熱氣從那縫裡衝上來,他一個七尺高的漢子,拳頭能砸斷木樁,此刻脖頸卻繃得能看見青筋,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好半天才從嗓子眼裡擠出幾個字。
“媽,我記下了。”
這五個字,一個字比一個字沉。
田桂蘭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鬆開手,又在他手背上重重拍了兩下。
“記下就好,記下就好。”
屋裡的氣悶散了些,江晚端起果盤,遞了片梨給陸亦川,又遞給田桂蘭,自己才拿起一片,把話題又繞了回去。
“媽,您夢裡那個女人,除了臉看不清,還有沒有彆的能想起來的?她手裡那個金墜子,什麼樣兒?”
“那個墜子……”田桂桂皺緊了眉,使勁在腦子裡扒拉,“倒有點印象,不大,是個花生樣兒的,金燦燦的,老話叫‘長生果’,圖個吉利。”
花生狀的金墜子。
這線索,比一個模糊的姓氏要有用得多。
江晚轉向陸亦川,聲音放得極輕:“姓李的人家太多,不好找。但這附近,有沒有哪個村子,是姓李的人聚居的?”
“有啊。”田桂蘭想都沒想就接了話,“翻過前頭那道山梁,就是李家村,那村裡,十戶有八戶都姓李。”
她話頭一轉,又有些犯愁。
“不過那個村子的人,出了名的抱團排外,咱們跟他們沒啥來往。你們要是過去問,人家不一定搭理。”
陸亦川一直沒吭聲,隻是默默聽著。
等她們說完了,他把手裡的梨吃得乾乾淨淨,核緊緊攥在手心,才開了口,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砸得很穩。
“去看看。”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陸亦川就起了。
他把院子掃得纖塵不染,又把水缸挑得滿當當,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勁兒,不是緊繃,而是拉滿了弓,有了準頭的篤定。
江晚明白,他已經做了決定。
吃過早飯,田桂蘭給他們一人揣了個還燙手的煮雞蛋,送到門口一個勁兒地囑咐。
“好好說話,千萬彆跟人頂牛!問不出來就算了,咱不急這一時半會兒的!”
“知道了,媽。”
兩人應著,順著田埂小路,往那道山梁走去。
一路上,陸亦川步子邁得又大又快,江晚也不多問,就不緊不慢地跟在旁邊。
她清楚,他心裡正翻江倒海,需要自己跟自己較勁。
翻過山梁,李家村就在眼前。
村子比她們村大,房子也蓋得更密實。田桂蘭的話沒錯,他們兩個外人一進村,立刻就招來四麵八方打量的視線,那些視線裡,滿是審視和警惕。
兩人沒理會,徑直往村裡那棵最大的老槐樹走,樹下頭,總有村裡的老人在曬太陽閒聊。
果然,樹下的石板上,坐著三四個抽旱煙的老頭。
江晚臉上掛著客氣的笑,走上前。
“幾位大爺,跟您幾位打聽個事兒。”
一個叼著煙袋的老頭,眼皮掀了掀,算是應了聲。
“大爺,我們想問問,大概二十五六年前,村裡有沒有哪戶姓李的人家……走丟過孩子?”江晚把話說得格外小心。
那老頭嘬了口煙,煙霧慢悠悠吐出來。
“兵荒馬亂的年頭,誰家沒點難事?丟孩子的,送人的,多了去了,誰還記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