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廠房的地基剛夯實,工地上人心齊,活兒乾得熱火朝天。
這天晌午,一輛黑得能照出人影兒的轎車,碾著路上的碎石子,慢吞吞開進了塵土飛揚的柳樹灣,最後在工地旁穩穩停下。
車門推開,下來一個穿著的確良白襯衫、黑西褲的中年男人,手裡拎著個鼓鼓囊囊的公文包。他腳上那雙鋥亮的黑皮鞋剛沾上點黃土,眉頭便不自覺地擰了一下。
這身派頭,跟周圍光著膀子、滿身泥汗的漢子們,隔著天差地彆的距離。
村裡人好奇地往這邊瞅,掄鎬的動作都慢了半拍,嘈雜的工地上竟安靜了一瞬。
男人走到工地邊上,清了清嗓子。
“請問,江晚同誌或者陸亦川同誌在嗎?”
陸亦川正指揮著人往下砸石頭,聽見聲音,他停下動作,挺直了腰杆,用胳膊抹了把臉上的汗,汗水混著泥印子,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畫出幾道杠。
他打量著來人,不卑不亢。
“我就是陸亦川,你是?”
“陸同誌你好。”男人臉上是標準的客氣笑容,主動伸出手,“我叫王建國,省城商貿公司的采購科乾事。”
省城?商貿公司?
陸亦川心裡咯噔一下,麵上卻不動聲色。他伸出那隻滿是泥汙和厚繭的手,跟對方光潔的手虛虛一握,立刻就鬆開了。
“王乾事找我們有事?”
“是這樣,你們作坊的山裡紅特級果乾,現在在縣裡可是個搶手貨。我們公司聽說了,很有興趣,想跟你們談談合作。”王建國說話不緊不慢,每個字都咬得清晰。
這事太大,陸亦川一個人拿不了主意。
“你等一下。”
他扭頭就往村裡跑,步子邁得極大,沒一會兒,就把江晚給帶來了。江晚聽陸亦川在路上三言兩語一說,心裡已經有了譜。
她把王建國請進了作坊那間簡陋的辦公室,又讓栓子去把陸大柱和周正陽也叫了過來。小小的辦公室裡,一下子擠了五個人,空氣都燥熱了幾分。
王建國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
“我們公司想跟你們簽訂一份長期供貨合同。每個月,我們要一千斤的山楂果乾,如果市場反應好,以後隻會更多。”
一千斤!
陸大柱手裡的搪瓷缸子“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一雙眼睛瞪得像銅鈴,嘴巴半張著,半天沒合上。
周正陽扶了扶眼鏡,鏡片後的眼睛裡不是激動,而是飛速閃過的數字和流程圖。他下意識地從上衣口袋裡摸出小本子和筆,已經開始寫寫畫畫,嘴裡還念念有詞。
江晚最鎮定,她拎起暖水瓶,給王建國添了些熱水。
“王乾事,我們作坊現在規模小,一個月一千斤的量,怕是供不上。”
“這個我們考慮到了。”王建國喝了口水,不慌不忙地繼續,“我們願意先付三成的定金,支持你們擴大生產。而且,我們商貿公司有自己的銷售渠道,不止是省城,周邊的幾個市,我們都能把你們的貨鋪開。”
這塊餅畫得太大,香得燙手,也沉得壓人。
送走了王建國,辦公室裡死一樣的沉默,隻聽見周正陽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還是陸大柱先憋不住了,他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又激動又發愁。
“一個月一千斤!我的乖乖,這得多少山楂!咱們村的山都給它薅禿了也不夠啊!”
“原料可以去彆的村收。”陸亦川沉聲開口,他盯著桌上那張王建國留下的名片,像在看一個隨時會爆炸的雷,“關鍵是,咱們的人手和地方,都跟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