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添丁辦滿月,流水席從村頭擺到村尾,那陣仗,比過年還喧騰。
陸大柱喝得老臉通紅,懷裡抱著剛取名陸安的小孫子,挨桌給人看,“瞧瞧!咱老陸家的種!這嗓門,這小拳頭,以後保準是個能扛事兒的!”
周霞在灶台和院子間忙得腳不沾地,臉上掛著怎麼也壓不下去的笑,給這個添湯,給那個夾肉,嘴裡應著鄉親們的道賀,手腳利索得像是年輕了十歲。
可這潑天的喜氣,偏偏就沒能灌進陸亦川的心裡去。
酒過三巡,他把剛從省城趕回來的周正陽,悄悄拉到廠房後頭的柴火垛。
“省城那邊,催成什麼樣了?”
周正陽推了推眼鏡,從兜裡掏出個皺巴巴的小本子,上頭全是數字和鬼畫符。
“王主任三天八個電話,嗓門一次比一次大。百貨大樓的王經理親自打來,說咱們再交不出貨,櫃台就得讓給彆人了!還有倆供銷社的主任,昨天直接殺到廠裡堵我,差點把我這本子搶過去查咱們的底!”
他翻到一頁,指給陸亦川看。
“你看,料不缺,機器也沒停,工人兩班倒連軸轉,可出貨量,打從上個禮拜起,就跟釘死了一樣,一包不多,一包不少。”
陸亦川點了根煙,煙霧繚繞中,他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
這幾天他人在家陪產,心卻早就飛到了廠裡。廠子這台機器,聽著轟鳴震天,可他就是覺得不得勁,像一頭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卻在原地刨坑的老牛。
“我進去看看。”
他把煙頭在牆上摁滅,一把推開車間大門。
一股熱風混著炒貨的焦香撲麵而來。
車間裡比一個月前人更多,也更亂了。
初選區,幾個新來的女工擠在一塊兒挑揀山楂,嘴皮子翻飛,聊得熱火朝天,手上的活兒卻慢悠悠的,旁邊的籮筐空著大半。
研磨機前,陸昭帶著倆徒弟,正滿頭大汗地搗鼓一台被核桃殼卡死的機器,機器啞了火,後頭等著研磨的料已經堆成了小山。
最亂的還是包裝台。
一張大桌子,幾個婦人圍著團團轉,等秤的,找簽子的,一包核桃酥非得過三四個人的手才能封口。地上撒得到處都是碎屑,看得人心頭火起。
人人都在忙,可湊在一塊,就是一鍋滾不開的溫吞水,光冒熱氣,不出活兒。
陸亦川一言不發地退了出來,一張臉黑得能擰出水。
晚上,喧鬨散儘,陸家堂屋裡燈火通明。
江晚剛喂完奶,把陸安哄睡在搖籃裡。
她看著陸亦川在屋裡走來走去,腳下的方磚都快被他踩出火星子了。
“廠裡出事了?”她輕聲開口。
陸亦川猛地站住,把白天在車間看到的那一團亂麻,一五一十地說了。
周霞端著雞湯進來,正好聽見,想也沒想就插嘴。
“人沒閒著,機器也沒停,咋就供不上貨?要不……再多招幾個人?”
“不是人多人少的事。”江晚搖了搖頭,她看向陸亦川,“是咱們乾活的法子,該換換了。”
第二天,陸亦川把陸大柱、周正陽,還有幾個車間裡的老師傅,全叫到了自家堂屋。
屋裡凳子不夠,好幾個人乾脆蹲在牆根,手裡還捧著大瓷碗。
陸亦川也不繞彎子。
“省城那邊催貨的電話,快把咱們廠給淹了。可這產量,就跟王八殼子似的,怎麼敲都上不去。大夥兒都說說,這力氣都用到哪兒去了,怎麼就出不來活兒?”
陸大柱第一個開腔,嗓門又粗又直。
“俺們天不亮就開工,摸著黑才收攤,哪個敢偷懶?可就是乾活不得勁,老是這兒等等,那兒等等,磨嘰!”
一個負責炒製的老師傅也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