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主任那個電話,簡直就是在村裡拉響了防空警報。
而郵遞員自行車後座上那沉甸甸的一摞信,就是扔進油鍋裡的火星子,瞬間炸了鍋。
陸家小院,就這麼一夜之間,成了全縣最紮眼的地方。
第二天,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村口那條土路就熱鬨起來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由遠及近,還不止一輛。
黑色的,藍色的,甚至還有軍綠色的吉普車,一輛接一輛地開了進來。
車上下來的人,南腔北調,各色各樣。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人手一張《人民日報》,那架勢,不像是來考察,倒像是捏著一張藏寶圖,來尋寶的。
眼睛裡冒著的光,直勾勾就往陸家大院裡頭射。
“同誌,陸亦川廠長在不在?”
“我們南方食品廠的,特地來跟江晚同誌談合作!”
“俺們東北來的!就想學學你們這‘鳳凰模式’咋搞的!”
院門直接被堵死了。
周霞活了大半輩子,哪見過這陣仗。她特地換了身嶄新的藍布褂子,站在門口,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既激動又緊張,逮著誰都想把報紙上誇江晚的那幾段話給背一遍。
陸亦川也徹底蒙了。
他穿著件乾淨的白襯衫,本來想繃住勁兒,裝得沉穩點,可腦門上那層細密的汗珠子早就出賣了他。
他一會兒給人遞煙,一會兒又手忙腳亂地去倒水,嘴裡翻來覆去就那幾句。
“哎呀,歡迎歡迎!快,快屋裡坐,屋裡坐!”
可屋裡哪裡還坐得下?
巴掌大的堂屋擠得跟罐頭似的,連炕沿上都坐滿了人。
江晚反倒是所有人裡最鎮定的一個。
她壓根沒往門口湊,直接在院當中的石桌上擺了個簡易的“接待處”。
一張桌子,幾條板凳,一個嶄新的記事本,一支鋼筆。
她一把將還在人群裡發愣的陸昭給拽了過去。
“阿昭,彆傻站著。你坐這兒,來一個,記一個。問清楚是哪兒的,叫啥,來乾嘛。真心想談事的,讓他留下地址和聯係法子,咱們回頭統一聯係。”
“我?”陸昭指著自己鼻子,腿肚子有點轉筋,“嫂子,這……我哪會啊。”
“不會就學。”江晚把筆硬塞進他手裡,聲音不高,卻不容置疑,“以前在外麵瞎混,不是挺能說的嗎?現在讓你乾正經事,反倒慫了?正好,練練膽子。”
說完,她轉身就擠進了亂糟糟的堂屋。
屋裡,陸亦川正被一個戴金絲眼鏡的南方老板拽著胳膊,對方唾沫橫飛。
“陸廠長!連鎖加盟!品牌授權!隻要你們‘金鳳凰’點個頭,我立馬投錢,把你們廠子規模擴大十倍!”
陸亦川被這一個個大詞砸得暈頭轉向,正暈乎乎地要應承,江晚的聲音不輕不重地插了進來。
“陳老板,你的意思我聽明白了。不過我們柳樹灣地方小,底子也薄,這步子,不敢一下邁得太大。這事兒,咱們得從長計議。”
她不急不躁,三言兩語就給對方火熱的腦門降了溫,偏偏又留了餘地,讓人挑不出錯來。
一整個上午,陸家院子就跟個鬨哄哄的菜市場。
有真心想合作,拿著自家產品來交流的。
有變著法兒套話,拐彎抹角打聽配方和原料渠道的。
更多的,純粹是來看熱鬨的,甚至還有扛著相機的記者,對著院子內外哢嚓哢嚓一通亂拍。
陸大柱從頭到尾就沒露麵。
天不亮,他就帶著人上了後山,叮叮當當的砸石聲,成了這片喧囂中唯一不變的節奏。
用他的話說,報紙上誇的是“鳳凰”,可這鳳凰的窩,還得靠人一錘子一錘子鑿出來,半點虛的都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