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得蛾眉勝舊時!
這已經不是蕭邃第一次表達出對她的懷疑了。
裴瑤卮也很清楚,自己近來,在他麵前的破綻太多——可以說,是越來越多。她明知自己該謹慎一些,許多時候,該裝的無知一些,然而,她卻也愈發不樂意偽裝了。
如今與他的相處,帶給她一種從未料想過的改變。這種改變,就仿佛是,一步步,回到少年時——
那時,她還不是皇後,沒有無能為力的苦痛,也還不是秦王妃,沒有家破人亡的悲戚。
那時,她隻是個閨中待嫁的少女,瀟灑自在,無憂無慮。
眼下這般的改變,令人著迷,更讓她明知是冒險,也不願駐步。
柔滑的發,自他掌中徐徐流瀉而下,裴瑤卮一改適才的囂張,利落地換上一副痛心疾首之色,與他道“真不是我不告訴你,隻是你剛剛那麼一嚇,我之前想的什麼,全都給嚇忘了!我還不知找誰哭呢!”
蕭邃失笑,未嘗計較,起身過去,扳著她的雙肩,叫她麵向輿圖。
“那就好好回憶回憶,何時想起來,與我說明白了,再去睡覺。”他道。
裴瑤卮背對著他,狠狠翻了個白眼兒。
“其實呢……自從在陽譜郡被劫之事後,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片刻後,她正經起來,看向他道“當時奚楚暮與長孫真找上潘擬,難道,當真是巧合運氣嗎?”
蕭邃靠坐在書案上,聞言,神色一動。
繁京,鎮安公主府。
公主的書房裡,長年累月挑著一幅輿圖,這會兒,深更漏夜,宇文芷君也正杵在那裡,凝眉打量著圖上的兩國邊境。
不知過了多久,外間傳來開門的聲音,隨後,便見大丫鬟負春疾步而來——她身穿一襲夜行衣,手裡還握著才扯下來的麵罩,乍然一看,倒像是個俊俏的暗衛。
“公主!”負春長驅直入,見了宇文芷君,抱拳行禮。
宇文芷君目光未移,淡淡嗯了一聲,隨後道“回來了。”
負春頷首起身,稟道“北邊的差事已經成了,公主儘可放心了!”
聽到這一句,宇文芷君方才慢悠悠地轉頭朝她看來。
“成了?”她挑眉問。
負春道“是,一切皆如您所料。潘氏之前還對與夔氏聯盟的事心存疑慮,拿不定主意。但奚公子他們這麼一鬨之後,夔氏立刻拿住話把兒,來了招‘惡人先告狀’,質疑潘氏聯盟的誠意,直言要與其中斷合作,一拍兩散。潘賢那頭一聽就慌了,這下再不敢有疑慮,隻顧著挽留了!”
宇文芷君略略有些失笑。
事情到了這一步,一切,皆在她掌握之中,沒什麼好驚喜歡欣的。隻是,想起潘賢來,她也禁不住感歎這時勢造化,是何等有趣。
“可惜梁國那麼些個簪纓鼎族,竟叫潘賢這一脈得意至今……”她歎了口氣,聽上去很是惋惜“遙想當年搖芳裴氏,滿門秀士,何等風光,若非時勢不容,又哪裡論得到這些幺麽小醜發跡猖狂……唉,還真是造化弄人啊!”
負春一笑,剛要說點什麼,外頭卻想起了叩門聲。
是惜秋來稟,說是駙馬爺回府了。
宇文芷君將手裡的燭台遞給負春,隨口吩咐了兩句跟進的話,便隨惜秋出門,回寢殿了。
裴瑤卮的話,也是蕭邃曾上心多時的。
他沉思片刻,抬了抬下巴,朝輿圖示意,“你圈這幾門世家,是在懷疑什麼?”
“也不是懷疑。”她道,“就是……聽說了潘賢請旨攜妻兒回鄉奔喪之後,我有些地方,不大明白。”
蕭邃挑了挑眉,讓她說下去。
“潘氏這會兒要舉家離京,為此,潘整甚至連京師防衛兵權都交了出去,可見,潘氏清楚自己沒有直接把控京師的本事,他們要反,定然是要從自己個兒的老巢,一步步打過來的。”
她望向輿圖,接著道“從潘氏把住了詠川兵權來看,其圖謀所在,十有八九,是南都長治一線——這也不難理解,南都地位尊崇,地勢上,正好還能同潘氏的故裡望塵城連通,對他們來說,是再合適不過的了。而我奇怪的是,南都以東地域狹窄,不出兩郡,便與周國相鄰。若照尋常推測,如今梁周交好,潘氏驟然反叛,他們是不是應該考慮考慮,周國會不會打著助大梁平叛的由頭,趁火打劫呢?”
蕭邃目光深深,笑意淺淺,頷首道“是啊,一旦周國當真出兵,對付了潘氏,再占地不還……那可真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了。”
裴瑤卮笑道“潘賢雖說這兩年有些心浮氣躁了,但到底是踩著親哥上位的人,這點淺顯的考量不會沒有。然而,潘氏卻還是要走、還是要反了。”
他點頭,眸光一轉,堪堪與她對視而去,“然而,潘氏卻還是要走、還是要反了。”
將她的話重複了一遍,他回手取過一隻筆,蘸飽了墨,緩步朝她走來。
“這是為何呢?”對麵而立,他問。
裴瑤卮看了看他手裡的筆,往旁邊讓了一步,做了個請的手勢。
蕭邃一笑,提筆,一一將她所圈的幾門周國世家都給勾了,最後唯餘一門。
——遠雁夔氏。
裴瑤卮目光一動,顯然驚訝“夔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