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手將筆一扔,點頭道“嗯,遠雁夔氏。周國西境第一世家,手裡握著四十萬大軍的閥閱士族。”
“你是說……夔氏與潘氏,暗地裡有勾結?”她問。
這會兒,裴瑤卮有些害怕。若是旁的士族也就罷了,但偏偏是夔氏。先不提夔氏在周國的地位,以及其手下的兵力,光是夔氏所在的位置,便足以令人心驚膽戰。
遠雁夔氏,乃是她所圈出的這些世家裡,地域所在,最靠近梁周邊界、也最靠近潘氏故裡望塵城的一門。若然這兩家當真沆瀣一氣,狼狽為奸,那麼一旦兩族起兵,自然而然,便可結成抱團之勢,互相倚仗,難以攻克。
蕭邃很少在她臉上看到這般真切的恐懼,一時間,心尖仿佛也被她這樣的神情勾動,微微緊了一緊。
“這麼擔心麼?”他說著,忽然伸手在她背上摩挲了兩下。
原來還隻是擔心,這會兒,她倒是有些驚住了。
蕭邃告訴她,幾日前,自己的人已經查到了潘氏與夔氏暗中有往來,如今看來,這兩家多半是已達成了合作,並行反叛,互為倚仗。
“那你還這般悠閒?”她愈發吃驚了,“一點都不擔心?”
“沒什麼好擔心的。”他道,“潘氏一族反,那便隻是大梁的麻煩。然夔氏之反,反的可不是大梁。”
裴瑤卮心頭一動,怔了怔,回過味兒來了。
“你的意思是……要將此事告知周國?”
他頷首,給她攏了攏衣襟,“此事我已暗中安排了人告知蕭逐,此刻。蕭逐派去繁京的人已經在路上了。”
裴瑤卮微微鬆了一口氣,但是心頭卻並未因為他這些話,而完全放下。
有些擔心,看上去是解決了,可是,奚楚暮與長孫真找上潘擬的事……卻還是說不過去啊……
話說到這裡,早已過了子夜,蕭邃便催促她去睡,兩人並肩走了幾步,她卻猛然停住了腳步——
“等等!”她眼中一凜,不自覺地握緊了他的手臂,又道“不對!”
他看了眼她扣在自己臂上的手,問“什麼不對?”
“夔氏……不會反。”
蕭邃目光微動,聲音沉了許多“你說什麼?”
她定定地與他對視,字斟句酌道“我之前說的,關於奚楚暮與長孫真找上潘擬的事,你怎麼解釋?”
他蹙緊了眉,沒說話。
裴瑤卮便道“我想到一種解釋,你聽聽?”
蕭邃隨著她重新回到書閣中,裴瑤卮手裡還握著杆筆,她一邊踱步,那筆杆子,也隨之一下下輕敲在她虎口上。
她道“夔氏與潘氏合作,彼此間,自然要更了解些,若是潘擬的下落,是夔氏暗中告知的奚楚暮呢?”
她隻說了這麼一句,蕭邃的臉色瞬間便變了。
須臾,他低低道了句“周國諸臣,誰都可能反叛,奚氏不可能。”
對此,裴瑤卮沒有異議。
她頷首道“對,奚氏不可能。所以,若然當真是夔氏將潘擬的下落告知的奚楚暮,那麼夔氏,也不會反。”
“為何?”他道“潘擬無足輕重,何以入了周國人的眼?”
這一回,裴瑤卮沉吟良久。
她在想一個人——一個,她曾交手數次,不分勝負的人。
宇文芷君。
她問蕭邃“你了解宇文芷君嗎?”
蕭邃神色微動,不等他回答,裴瑤卮緩緩吐出一口氣,接著又道“憑我對鎮安公主的了解,眼前種種,恐怕是一出連環計呢。”
她這話內容豐富,蕭邃甚至都不知道應該先對哪一點上心。
片刻,他還是問“如何連環?”
“一計累敵,一計攻敵,使其自累,以殺其勢。”她說著,走回輿圖前頭,凝眉道“夔氏所謂的反周、所謂的與潘氏抱團,若然,都隻是為讓潘氏自以為有了倚仗,便可毫不顧及地出兵反了呢?”
“潘氏一反,大梁當庭必定出兵平叛,到最後無論結果如何,損傷的,都是大梁的兵力——此為累敵。”她回頭看向蕭邃“待大梁士氣衰弱之際,周國再尋個由頭,趁機出兵攻敵……你說,這仗該怎麼打啊?哪邊會占上風呢?”
“至於奚楚暮找上潘擬的事……我想,多半是之前,潘氏對夔氏尚有疑慮,結盟之心未定,宇文芷君便設計了這麼一局,一旦夔氏掐著潘氏暗通奚氏的把柄,質疑其合作的誠意,威脅一拍兩散,那潘賢那頭,害怕之下,估計也顧不上再疑心夔氏了。”
蕭邃盯著那輿圖,默然良久,說道“你的推測,似乎將一切說不過去的地方都給說通了。”
他問“可是,這隻是你的臆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