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得蛾眉勝舊時!
潘賢的寢帳中,滿地狼藉,幾乎已沒了可堪落腳的地方。
也曾叱吒一時的莞郡公,此間摔躺在地上,背後靠著歪倒的椅子,手邊是一方碎成了兩瓣兒的賀蘭硯,任由墨汁浸染了半掌,也再無半點反應。
潘整站在帳前注目凝視了父親片刻,隨即深吸了一口氣,大步上前,伸出鐵鉗般的手臂,穩穩地將父親扶起。
“父親,還沒到最後一步,您不能放棄。”
接二連三的噩耗,讓潘賢不日之間便似老了十歲。
他抬了抬渾濁發黃的雙眼,怔怔地看向兒子,“還沒到最後一步?”半晌失神後,他笑開了,“哈……”
潘賢猛地一使力,狠狠將潘整推開,眼裡冒火一般決絕地怒喝“已經是最後一步了!你還看不清楚麼!沒有路了!”
前進無門,後退無路,左左右右,除了反水的心腹,就是假意的盟友。
如今的赫赫南都,就是一座四麵楚歌的死城,哪還有路?
這謀反一事從沒有萬無一失,早在起兵之前,潘賢也曾想過,最後或許自己會一敗塗地——可不是這種輸法。
他魂不附體,騰騰後退幾步,似哭似笑地低喃道“枉我潘賢要強了一輩子,到最後,竟以這等方式收場……從位極人臣,到天大的笑話……我就是個笑話啊!”
潘整雙眉緊皺,不眨眼地看著父親,定定地上前一步。
“還有路。”他道“北上不成,我們還能南退。退回望塵,韜光養晦,來日——父親,來日我們潘氏定還能東山再起!”
“南退……?”潘賢聞聽這兩個字,笑意卻愈發勝了。
他想起了片刻前剛剛收到的南境奏報。
他挪動目光,四下搜尋了一番,原想找出那封奏報來給潘整也看一看,可目之所及,又全是狼藉,索性,他也懶得去找了。
他問兒子“你想南退?你可知南邊等著我們的是什麼?”
潘整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
潘賢仰頭笑出了眼淚,“你以為蕭邃為何甘拿詠川兵權來換疏凡郡治權?南退……哈哈!南退……他楚王殿下早已將南退的路給咱們父子遏製絕了!”他一步衝到潘整麵前,扣住他雙肩,企圖將他搖醒“兒啊!沒路了,是為父錯了!若是早聽你的話,不與那夔氏結盟,不急著與蕭氏爭這個天下……咱們潘氏,咱們潘氏也不至於此啊!”
潘賢的絕望讓潘整痛苦,卻未曾撼動他眼神裡的堅定。
他在心裡默念撐下去,父親已經這樣了,自己就更得撐下去。否則,母親還能依靠誰?
母親……
母親!
潘整猛地目光一動,反客為主地鉗製住父親雙肩,急著問道“父親,父親,母親呢?母親在哪?”
“……你母親?”
“覆巢之下無完卵,前路或生或死,終歸兒子陪父親一起走就是了!但母親——她是一介女流,況且咱們手裡還有兩張牌未出,憑這兩張牌,母親還有機會,她還有機會……”
憑著蕭運、憑著相垚,潘整相信,至少,他還可以護下母親的性命!
潘賢眼中迷茫,半晌沒吐出一個字來,潘整著急,回身朝帳外高喊了一聲“陳荀——!”
轉瞬,陳荀便進內抱拳道“屬下在!”
潘整沉下眸色,肅聲吩咐“去挑十名死士來,記住,一定得是最忠心的!”頓了頓,他又多囑咐了句“暗中行事,切莫張揚!”
這時候了,陳荀縱然心有疑惑,卻也不敢多問,領了命,便急匆匆地去做事,不到一個時辰,便從潘氏死士裡,選出了潘整要的十個人。
“郡公、世子,人都已選好了,接下來要如何做?”
大帳中,此刻的潘賢已經冷靜許多了,潘整才與他說了自己的打算,潘賢表示無異議,就在陳荀去選人時,潘賢也已派人入城去接文夫人了。
父子二人對視片刻後,潘賢點了下頭,潘整會意,起身領著陳荀走出了大帳。
陳荀跟在潘整身後,一路上,大氣都不敢出,心裡惴惴不安地揣度著,不知世子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忽然,前頭潘整的腳步停了。
陳荀一怔,定睛一看,眉頭擰得更緊了。
麵前是一頂處在大營中心,卻很不起眼兒的小帳子。唯一彰顯其不同尋常之處的,大概也就隻有這四周圍嚴防死守的層層衛兵了。
“世子,您這是……”
潘整看著漆黑一片的帳子,默然片刻,啟口卻是忽然說道“陳荀,你跟了我許多年,這世上,倘若還有一個除了父母之外能讓我放心托付的人,也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