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到蕭邃在問自己“你對她做了什麼?”
“沒有。”他坦然道“我沒有對她做過任何事。”
“除夕夜長秋宮中,她死了,可一絲殘魂不滅,卻不知為何,被困縛在了這把劍裡。”
蕭邃顯然不信。
劍鋒在婁箴的脖子上刮出一道淺痕,他冷諷道“‘不知為何’?”
“殿下可以不信。”這時候了,婁箴還有心喝茶,淺淺抿了一口後,才道“但我若要害她,如今又何必救她?”
“救她?!”蕭邃手上微微一抖,雙目死死地盯著他問“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是說她……她還……”
“沒死透。”婁箴毫不避忌地接過他的話,道“沒死絕。”
說著,他撥開頸邊輕飄飄的劍鋒,緩緩起身,理了理衣襟。
他走到蕭邃麵前,道“而楚王殿下您,便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能將她的殘魂重新帶回人世的人。”
蕭邃想也沒想,脫口問他何如。
“殿下可還記得,兩年前在詠川,我曾問過您——若然有朝一日她死了,殿下可願意為她流血?”
兩年前,他沒有回答。
而今天,他說,他願意。
婁箴便告訴他,往後,殿下可以血祭劍,護她魂靈不散、為她修複殘魂,待時機一到,她便能重返人間。
這樣的話,對於對玄門術數一向心存疑慮的人而言,無異於神棍胡謅,瘋言瘋語。
可蕭邃卻信了。
他想,自己是不能不信的。
就像是絕望裡忽然閃現的希望,就像是寒冬裡,莫名抽芽的丹楓。
縱然荒誕不經,也唯有傾力一試。
婁箴依舊是來去匆匆,同他交代完了這些事,便無意多留,當日下午即與他告辭離去。
送他到臨淵城下時,臨彆之際,蕭邃再一次問他,裴瑤卮的死,究竟與他有何關係。
“為何此事定要與在下有關呢?”婁箴眼裡帶著追憶與遺憾,他說“您彆忘了,她是我從小看大的孩子,她對我有情有義,在您還恨著她的時候,我可是一直拿她當自家孩子一般愛的。”
“先生是想讓本王相信,你與她的死毫無關聯,可你卻能在她死前兩年,便料到她會死、料到她會寄魂劍中、料到本王有這能耐救她?”
蕭邃對婁箴的感覺很複雜,諸多疑點,讓他很難不懷疑他,可一想到裴瑤卮,他卻又不能不謝他。
攏了攏大氅,婁箴想了半天,問道“我若說此間皆是占侯預見之事,殿下會信嗎?”
蕭邃沒有說話。
婁箴便笑道“我知殿下對我有疑心,是以許多話,既然說出來您也不信,那在下便也無益多說。您隻需要記住,在將她帶回人間一事上,我與您的心思是一致的,這便夠了。”
天邊有了點夕陽的影子。
蕭邃沉默半晌後,端臂朝他一拜,“願先生言而有信,莫使本王空歡喜。”
直起腰來,他又道“不過,若然有朝一日,本王發現先生曾對她有過不利,則天涯海角,本王也不會放過先生。”
婁箴一笑,與他還禮一拜,上馬漸漸遠去了。
就像婁箴所說的那樣,自此往後,楚王殿下便將這寶劍隨行帶著,再三珍重,每至一兩個月間,便要放血祭上一回劍。
一連三年,他就是這樣過來的,手臂上的傷痕猙獰恐怖,一年多過一年。
每次祭劍過後,他幾乎都會與她共夢。夢裡,他陪著她痛苦,看著她一點點失去所有,卻除了眼淚之外,什麼都給不了她。
直到晏平七年歲暮。
裴瑤卮借相蘅之身,重回人間,可蕭邃卻不知道。
他隻是忽然發現,無論自己流多少血,這劍都不會再給他反應了。
他再未與她共夢過。於是,他開始著急,他開始心慌,他派了許多人出去找婁箴,他不聽一元先生的規勸,愈發頻繁地放血祭劍,身體也大不如前,那凝粹丹就跟糖豆似的吃個不停。
然而,他還是一無所獲。
裴瑤卮一直以為,自己受困於心魔時的感覺,便是這世上最苦悶、最無助、最無能為力的了。
可是,她又體會到了蕭邃這三年來的感覺。
一道紅光閃現,讓她的神識漸漸縹緲起來。
睜開眼時,她發現自己就躺在不可台大殿中央,麵前依舊是那把來曆不明的寶劍,臉上,則是遲遲不肯斷絕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