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幾年,大梁雖與風調雨順相去甚遠,但至少天災人禍減了大半,百姓日子雖苦,可過活倒也不成問題。”
說到這裡,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眼中再度沒了溫度。
“可蕭驚澤是有野心的君王,又是個年少氣盛的年紀,他是並不滿足於家國無禍的。
他想要的,是屬於他的盛世。”
“於是他找到了我。”
裴瑤卮細細聽著,一個字不敢漏,一句話不敢問。
汲光繼續道“他想讓我為他興盛國之氣運,我告訴他,我做得到,但如此逆天之術,是有代價的。”
“他是蕭見淩的兒子,他大概以為,這代價,會由我這個施陣之人來付。
是以,他無所謂。”
說到這裡,汲光輕笑了一聲。
“他無所謂,我亦無所謂。
於是我為大梁蕭氏施法設陣,興盛了江山國祚。
而他的兒子——他的長子、他的嫡子、那個不滿三歲的孩子,死了。”
“他想殺我,可他見到了我設法施陣之後的江山,他為那誘惑折腰,他依舊向往害死他兒子的秘術。所以他留了我一命,將我圈禁在不可台中,他拿我當我他們蕭氏的退路。”
他將手串一扯、一鬆,又緊緊一握。
他說“我不是任何人的退路。”
“我是當今天下的死路。”
他話音落地,裴瑤卮唇邊緩緩滲出一絲血跡。
——她不自覺地咬破了自己的內頰,就在他說出‘死路’二字的同時。
“你難道……”她用儘力氣,不讓自己顫抖,“難道就無一人,是讓你心懷愧疚、心懷感激、不敢侵害,也不願侵害的嗎?”
她想,汲光追憶溫擇時,是含著溫情的。
那是不是說明,若然世間能有一個讓他不忍心戕害的人,他便會為著此人,放過人間呢?
她希望有這麼一個人。
汲光說“有很多。”
裴瑤卮一愣,來不及歡喜,又聽他繼續道“不過,他們都已經死了。”
她心頭的一小簇火苗,登時又滅了。
“我無力予人世清平,便隻能予人世恐怖。”他說“至少華都世,比起當今世,要公平得多。”
“而你,得幫我。”
幫?
怎麼幫?
裴瑤卮垂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長冥劍,想了想汲光之前的話,有點明白了“你是說,我的魂魄命格,尚未完全修複,所以不能為你祭劍,追回華都世,是不是?”
汲光點了點頭。
裴瑤卮笑了“你想讓我帶著長冥劍回去,讓蕭邃繼續以鮮血祭劍、祭我,待他全了我的魂命,你再以我祭劍,達成你的目的?”
汲光似乎完全沒聽出來這其中的異想天開,仍是坦然地頷首。
裴瑤卮問他“您覺得我與您同道嗎?”
這回,汲光搖頭。
她又問“那您覺得我傻嗎?”
——明知你是天下人的死路,還幫著你將天下人趕到這條路上去?
汲光又慢悠悠地撚動起了手串。
“你不傻,但你會如我所願的。”他道“否則……殘魂不複,命格不全,你的壽數,也不會長久。”
“而這回你若再死一次,便沒有重生的機會了。”
裴瑤卮哼笑,“您覺得我怕死嗎?”
“我覺得你不怕。”想了想,他繼續道“甚至,你該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但是,若然你死了,我會告訴親自告訴蕭邃,相蘅就是裴瑤卮。”
裴瑤卮一時沒反應過來,心道你覺得我怕麼?
她想,說不定蕭邃早已經知道,相蘅就是裴瑤卮了。
可是,那又能怎麼樣呢?
汲光跟著就告訴了她,那又能怎麼樣。
他說“我會告訴他,他本可以救你,可卻生生看著你死——一無所知地看著你死。”
他問“你說到時候,他會如何?”
裴瑤卮說不出來。
踏臨不可台之前,她或許也無法確定蕭邃會如何。
但這一夢生一夢醒,她若再說不知,那便是自欺欺人了。
“為何一定是我?”漫長的沉默後,她紅著眼睛問汲光。
為什麼,天下那麼多人,這件事,卻偏偏要落在自己身上?
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