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得蛾眉勝舊時!
“他的事,是我最對不起你的。”
許久之後,蕭邃如此道。
裴公當年是在征南夷凱旋班師的路上,遭遇宵小行刺,被一隻淬了毒的羽箭奪了性命。雖說裴瑤卮起先為著東宮悔婚時,父親怒火攻心,吐血大病,重傷元氣之事,遷怒了蕭邃許多年,但她也明白,自己真正的仇人,歸根結底,還是當年一直未曾找到過的,那起子刺客背後的主子。
至於裴長歌之死,就更是全拜潘誡下令,命其疲勞作戰所賜。過去她將潘誡視為蕭邃一黨,可如今她早已知道他在這其中的無可奈何,自然不會將此事歸在他頭上。
唯獨裴曜歌——
唯有他的死,是真真切切與蕭邃沾得上關係的。
提起這事兒,她激動的情緒漸漸平複下來,低垂著眼眸,半天沒有說話,不知在想什麼。
蕭邃給了她足夠的時間思索,跟著輕握住她的手,緩聲說道“長久以來,我們一直就沒說過顧獨武這個人。當年我一力保下顧氏,我明知顧獨武對你二哥的所作所為,但我還是沒讓他償命……裴瑤卮,我知道你心裡不可能對我沒有怨恨。”
裴瑤卮深吸了一口氣,接連點了點了頭。
“我也知道,你當年護著顧獨武,其實說了歸齊,還是想護著顧氏,怕連坐罪死,傷了無辜。”她道“但有時候想想,這件事上,我對你……確實還是做不到半點介懷都沒有的。”
“我哥的遺骨……我見都沒見著。可顧獨武臨死,卻還被先帝複了爵位。”
想到這裡,不得不說,眼下對先帝多了這份兒了解,她回過頭再去審視先帝晚年的種種作為,許多事情,都變得更為清晰了。
頓了頓,她接著道“其實我現在也都明白了,與其說先帝是複他爵位,還不如說……他是想把這爵位留給顧子獻,也好給你多留些保命的籌碼。”
蕭邃沒有說話。
她低頭抵在他肩上,長長一歎,“但我還是好不甘心啊……”
不甘心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更不甘心人人都知道那是個做了惡的禍害,但為著各種不可說的緣故,偏偏還得縱著那禍害壽終正寢。
“我知道這麼說並不能讓你好受半分,我也不是要為他辯駁什麼,隻是……”他告訴她“顧獨武臨終之前的日子並不好過。他心中有愧——不但是對我,更是對裴曜歌本人。他……”
他很是想了想,才接著道“瑤卮,你二哥是個很奪目的人物,見過他的人,沒有幾個會不欣賞他的。”
而顧獨武,他為著家門前路設計謀害自己所欣賞的小輩,到最後人是害了,可他卻並沒得到自己想得的,不得不說,也是場雞飛蛋打。
裴瑤卮聽完他的話,心中毫無波瀾。
她何嘗不知顧獨武心中愧悔?從趙據那封陳情書轉交到她手上時,她就知道顧獨武後悔了。但他後不後悔,與她又有什麼關係?
沒了裴曜歌這條命的牽絆,她與顧獨武,就是兩個毫無關聯的人。而一旦有了這條人命,她便也再不需要知道彆的了。
沉吟片刻後,她直起背脊,卻是對他道“顧獨武臨死之前,曾給我表哥趙據送去一封陳情書,我知道他愧悔不安,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當年害我二哥的事,是他一力所為,而非你所指使。”
在蕭邃驚詫的眼神中,她忽然釋懷了一二。
她想,罷了,誰說夫妻兩個,便一定要同仇敵愾?對著蕭邃,她半點也不希望他隨自己一起去恨顧獨武。她隻知道,他心裡的恨與傷已經太多了,能少一份,便少一份,這樣很好。
“這事兒……我可能這輩子都過不去。但是蕭邃,你不必跟我一起恨他。”她捧著他的臉,道“你可以在心裡原諒他——隻要你彆告訴我就行了。”
蕭邃卻是苦笑,“你這樣說,我心裡好疼。”
裴瑤卮搖搖頭,“我才心疼。”
——心疼你被最親近的人背叛舍棄,卻要為護著更多的人,一字不能說,一字不能辯;
心疼你被被世人誤解、被我誤解;
亦心疼你誤解我的那幾年。
她湊過去,吻了吻他紅彤彤的眼圈,竭力遏製著自己的淚意。
她說“我心疼你口口聲聲的‘先帝’,再不叫一句‘父皇’。”
蕭邃愣了愣,回過神,默默地抱緊了她。
兩人如同兩隻各有傷痛的小動物,彼此依靠著,相互舔舐著傷口,隻願這遍體的苦痛,能早一些過去。
在彆苑呆了天,等兩人收拾好心情,啟程回城時,不想一到府中,便碰上的一位不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