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紫檀木雕花窗漏進的日光被吵嚷聲攪得支離破碎。當胡公公第三次敲響鎏金雲紋磬時,禦史王大人仍攥著笏板不退:"太子輕啟戰端,潯州兩萬男兒血染望雲,如今餘州城防岌岌可危,此等罪責豈能以"護國"二字遮掩?"
"住口!"刑部章侍郎猛地踏前,腰間玉佩撞在蟠龍柱上叮當作響,"夏國狼子野心,若不於望雲山擊退夏國人,全州失守則洋州難保,西南半壁江山恐入夏國人口袋!王大人這是要學當年的張士誠,拱手送地不成?"
"章大人莫要偷換名目!"戶部陳侍郎從班列中搶出,素白朝服在穿堂風中翻飛,"劉建德叛軍困獸猶鬥,夏世安部已將其圍堵,偏生太子橫插一役,致潯州軍西調,如今叛軍反撲,夏世安孤軍恐難支撐。餘州若破,叛軍順江而下,南都危矣!"
殿外忽有急馬蹄聲,當值侍衛捧著染血的信筒疾步而入。胡公公尖著嗓子唱喏:"餘州急報——"群臣頓時鴉雀無聲,唯有王大人冷笑:"如何?某早言太子此舉禍及三州。"
"諸位大人且慢。"鴻廬寺卿孫大人搖著象牙笏板轉出,眼中精光閃爍,"波州韋睿將軍三日前已克洋州,此刻正率軍抄叛軍後路。韋睿將軍素有韋老虎之稱,劉建德怕是插翅難逃。"
宗室席位上,趙王突然離席,蟒紋袍角掃過青磚:"兒臣懇請陛下速遣李醫正趕赴全州。太子重傷,然餘州戰事、鄴國內亂、兩州重建皆需決斷。陛下龍體違和,國不可一日無主啊。"
禦座上的聖上始終閉目養神,蒼白的手指在扶手上輕叩。胡公公察言觀色,尖著嗓子道:"王大人、陳大人、章大人,請留步。陛下有話要問。"
隨著珠簾輕響,聖上未發一言,唯餘檀香在寂靜中嫋嫋升騰。被點到名的三位朝臣麵麵相覷,王大人的官靴在青磚上蹭出細微聲響,而章侍郎已解下腰間玉佩,垂首站到了龍椅階下。
燭火在玉燈盞裡晃了晃,第三次熱過的米粥又涼了。立淵半倚在檀木榻上,鎖骨處的繃帶被冷汗浸得發潮,指節捏著軍報卻止不住輕顫。貞孝望著他泛青的唇色,將藥碗往嘴邊湊了湊:"先喝藥,韋睿將軍的加急文書明日再看。"
"還有兩份..."立淵話音未落,軍報已被貞孝抽走,啪地落在妝奩上。她舀起一勺湯藥吹了吹,溫熱的藥香混著她身上的玉蘭香:"餘州那裡的戰報能比你命金貴?"
瓷勺觸到唇時,立淵偏頭避開。貞孝瞥見他肋下繃帶滲出的血痕,眼眶突然紅了。那湯藥晃了晃,濺在兩人交疊的衣擺上,洇出深色水痕。
"又哭。"立淵想用沒受傷的手替她擦淚,卻扯動了肋骨,悶哼聲卡在喉間。貞孝慌忙按住他肩膀,藥碗重重擱在矮幾上:"你敢死在這文書堆裡,我就..."
"未來沙場血光,這般場麵怕不止一次。"立淵笑著看她,蒼白的臉因咳嗽泛起不正常的紅。話未說完,已被貞孝帶著藥味的吻堵住。她的指尖顫抖著撫過他鎖骨的繃帶,發間銀步搖撞在他額角,硌得生疼。
窗外竹影婆娑,可安踮著腳扒在窗欞上,朝露攥著帕子的手懸在半空,靈兒的耳朵幾乎貼到了窗紙上。伴花輕輕按住幾個丫頭,卻也忍不住往屋內張望——隻見貞孝將頭埋在立淵頸間,榻上玄色錦被滑到腰際,漏出繃帶纏繞的傷痕,卻被貞孝用繡著並蒂蓮的絲帕蓋住了。
更鼓敲過三更,屋內燭火漸暗。貞孝數著他心口的起伏,聽他講前幾年來這裡的見聞。月光漫過窗欞,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鍍了層銀,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才見貞孝將涼透的藥碗悄悄端出,袖口還沾著未乾的淚痕。
日影斜過滴水簷時,貞孝正將軟墊往立淵背後塞了塞,忽聽得外間傳來紙張展開的輕響。她接過侍衛遞來的密報,見蠟封上的螭龍紋還沾著沙粒,指尖不由得頓了頓:“是韓王的飛鴿傳書。”
立淵半撐起身子,肋下繃帶隨著動作微微繃緊。當密函上“割讓金沙鎮”的字跡映入眼簾,他忽而咳著笑出聲,震得傷口滲出暗紅血漬:“王叔這手筆...當真是要那明瑞在夏國朝堂抬不起頭。”
貞孝指尖拂過那些羞辱之詞,也忍不住抿嘴:“夏皇最是護短,隻怕此刻錦都早亂作一團。”她又抽出另一封密報,燭火在夏皇訓斥端王的詔書上投下晃動的陰影,“西州軍三千人繞開端王防線,倒是出乎預料。”
“枝州守軍不足萬,王鎮山若趁機...”立淵話未說完,突然攥緊了信紙。貞孝順著他目光望去,夏世安的求援信上“餘州告急”四字刺得人眼眶發燙。
“彆動!”她慌忙按住要起身的立淵,卻觸到他後背一片冷汗。繃帶邊緣滲出的血漬洇濕了中衣,她聲音發顫,“韋睿將軍已截斷叛軍糧道,表兄能撐住的。”
“若餘州破,叛軍順江而下...”立淵攥著軍報的手青筋暴起,額角冷汗順著下頜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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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孝突然將藥碗抵在他唇邊,眼眶又開始泛紅,淚水砸在碗沿。立淵見到這般,忽然泄了氣。密報上韓王潦草的批注“可讓王鎮山分兵馳援”在燭火下忽明忽暗,他靠回軟墊,任貞孝替他整理崩開的繃帶。更漏滴答聲裡,她的指尖停在滲血的繃帶處,聽見他輕聲說:“如果再出意外,昇兒和我怎麼辦?”
貞孝俯身吻去他額角的冷汗,將臉埋進他未受傷的肩頭:“往後的征戰,我隨你一起。”窗外晚風卷起半卷珠簾,將兩人的影子再次交疊。
更鼓聲穿透全州王府的雕花窗欞,立淵斜倚在鋪著軟墊的太師椅上,指節叩著案頭那疊染血的密信。燭火在沙盤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將他蒼白的麵容割裂成斑駁的碎影。
"劉建德已摸清餘州城防虛實。"可安呈上的密報還沾著硝煙味,"夏將軍三日內連發七封急報,城南甕城昨日被撞開三十餘丈寬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