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鎮的中軍大營裡,燭火搖曳,映著滿帳將領緊繃的臉。立淵一襲玄色常服,端坐主位,腹部的傷口被衣物遮掩,卻仍能從他偶爾蹙起的眉峰看出隱痛。他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了親兵營的陸承翊與沈硯身上——兩人肩甲上的霜雪還未融儘,眉宇間除了後怕,更添了幾分自責。
“那日之事,讓諸位受驚了。”立淵開口,聲音因牽動傷口而微啞,卻讓陸、沈二人猛地抬頭,單膝跪地。
“屬下失職!”陸承翊聲音發緊,拳心攥得發白,“彼時臣與沈硯在泗水河畔,偏偏那時遇襲……”話未說完,喉間已帶上哽咽。沈硯緊隨其後,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麵:“若非我等不在,斷不會讓殿下身陷險境……”
立淵抬手示意他們起身,目光在二人臉上逡巡片刻:“起來吧!本太子無恙,二位不必自責!”
帳內霎時靜了,連燭花爆開的輕響都格外清晰。將領們麵麵相覷,唯有立在側後的沈瑤挺直脊背,甲胄上的劃痕還留著那日激戰的痕跡,她垂在身側的手,指節仍因那日緊握刀柄而泛著薄繭。
“滄州水師林靖突襲鬱州港,諸位以為是巧合?”立淵指尖叩響案幾,“鬱州港本就是我吳國地界,咱們的糧草屯於此地,防衛從不敢鬆懈。滄州水師裡,早有眼線。他何時點兵、何時起航,本太子了如指掌。”
他起身走到帳中懸掛的海圖前,墨筆在鬱州港一圈:“林靖此來,目標是衛老將軍鎮守的糧草。本太子帶剩餘的親兵營北上,讓糧草守備空虛,鄴國人怎會放心深入?”
蕭徹眉頭緊鎖,上前一步:“那末將知曉裴修與王爺恩怨,為何會他知曉殿下北上大營的所在?”
“裴修?”立淵冷笑一聲,視線掠過帳中,最終停在沈瑤肩頭那道深可見骨的劃痕上,眸色沉了沉。
沈瑤會意,上前一步,甲胄碰撞發出輕響:“那日我與殿下還有之心太子妃正在帳外“演戲”時,早就做好了應對,他們未能討得便宜。”她頓了頓,聲音平穩,“至於裴修為何精準知曉大營所在……”
可安適時上前,聲音清亮:“裴修的遠房侄子,三年前便已是我海州風羽衛。此前他‘無意’中提及,殿下親駐望海鎮,且近日因風雪,大營守衛或有鬆懈。”
眾人這才恍然。原來那看似凶險的刺殺,也被立淵算計在內,目的就是將此事與鬱州港被襲一事捆綁,引出接下來的計謀!
“好一招連環計!”秦鋒撫掌讚歎,話音剛落,卻又悵然道,“隻可惜衛老將軍,若他能聽見此布局,定會拍案叫絕。”
他話音未落,帳門忽然被掀開,風雪裹挾著一道蒼老卻挺拔的身影闖了進來。那人甲胄上沾著雪粒,左臂纏著滲血的繃帶,正是“戰死”多日的衛老將軍。
“秦小子這話,老夫可聽見了。”
帳內瞬間死寂。秦鋒驚得張大了嘴,手裡的茶盞差點脫手;陸承翊猛地按上腰間佩刀,以為是敵營細作。
“老將軍?!”立淵起身,腹部的傷讓他動作微滯,臉上卻難得露出幾分暖意,“您怎麼來了?”
衛老將軍大步走到帳中,哈哈一笑:“再不來,豈不是要被你們這群小輩比下去?”他指著左臂的傷,“那日中箭是真,卻沒傷及要害。林靖那廝眼尖,見我不倒,定會搜查糧草。五裡外那處真糧倉,可經不起他折騰。”
“是文宣帶援軍趕到時,老將軍已帶親衛撤至隱蔽處。”立淵接過話頭,“老將軍真的守著糧草,實在是屈才了,本太子剛到海州便傳令文宣,讓他接手糧草調度,並讓他對外隻說老將軍力戰殉國,讓林靖誤以為得手。”
他看向衛老將軍:“如今老將軍既已‘死而複生’,正好……”
“正好隨殿下共破東海城!”衛老將軍接過話,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燭火跳了跳。
帳內將領們終於回過神,先前的驚疑儘數化作振奮。
立淵望著眼前群情激昂的將士,手不自覺按在腹部的傷口上,那裡的隱痛仿佛成了勝利的序章,同時,嘴角揚起一抹銳利的弧度。
此時,帳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樂安掀簾而入時,風雪已順著他的衣擺卷進半尺,在地上洇開一小片濕痕。
“殿下!”他聲音帶著急喘,頭發上的冰碴簌簌往下掉,“鄴國東海王楊軾像是反了!”
帳內剛燃起的熱絡霎時一凝。樂安抹了把臉上的雪水,語速飛快:“奉鄴皇旨意來傳旨的公公,剛到東海王府就被楊軾斬了!他還連夜襲殺了看守王府的禁軍,此刻滿城戒嚴,明擺著是要扯旗叛亂!”
立淵指尖在海圖邊緣輕輕一點,眸色未動:“林靖那邊呢?”
“滄州水師在港內動作不斷!”樂安續道,“郭淮將軍傳回消息,林靖的艦船正悄悄調整陣位,船頭儘數對準秀水軍駐泊的方向,像是在防備咱們!”
話音未落,帳外又報東海王側妃柳氏求見。待柳氏的傳話由親兵入內稟明——邊軍與衛營中忠於楊軾的勢力已在東海城集結,正預備強攻鐵門關——帳內眾將終於徹底明了:這盤棋,已按立淵的預想,一步步走到了最關鍵的節點。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沈瑤按在劍柄上的手微微收緊,正要請命,卻見立淵忽然抬眼望向帳外。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方才還漸漸歇的風雪,不知何時又起了勢。帳簾縫隙裡鑽進來的雪沫子越來越密,原本隻是零星飄落的雪片,此刻竟像是被狂風卷著的鹽粒,狠狠砸在帳布上,發出“簌簌”的聲響。
立淵走到帳門口,抬手掀開一角。
外麵的天地早已換了模樣。原本灰蒙的天空被鉛色雲層壓得極低,大片大片的雪花從雲端翻湧而下,像是要將整個望海鎮都裹進一片蒼茫裡。遠處的營帳頂迅速積起一層白,連巡邏士兵的身影都變得模糊,隻餘下風雪呼嘯的聲音,在曠野上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