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陡得能把騾子累吐白沫,日頭還沒爬上肩膀高,李正峰一行人已經杵在了山頂村的村口。
騾車?
那鐵疙瘩根本上不來,隻能委屈巴巴地蹲在山腳啃泥巴。
嘿,邪門了!
山腳下居然已經趴了好幾輛同款騾車。
毛同撓著他那雞窩似的腦袋,一臉懵圈:
“哎喲喂?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啦?難不成……都聞著腥味兒了?知道這兒有場大熱鬨?”
李正峰一邊吭哧吭哧往上爬,一邊隨口問:“都是你同行?收山貨的?”
毛同點頭如搗蒜:“可不嘛!這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裡有黃金呢!”
這山頂村蹲的山頭,被一群山疙瘩死死摟在懷裡,活像個被老天爺一斧子劈平了的大樹墩子。
幾十間破房子東倒西歪地嵌在上麵,打遠看,就跟那爛樹墩子上冒出來的一簇簇毒蘑菇似的。
上山的路?
就一條羊腸小道,細得跟猴兒尾巴似的。
好不容易爬到頂,李正峰站在村口喘著粗氣往下這麼一瞟,心裡就蹦出倆字:
臥槽!
這哪是路啊?這分明是老天爺隨手畫的一條線!
摔下去,骨頭渣子都找不著!
絕了!
窮是真窮,可這景兒……嘖嘖,沒得挑!
隨便扭個頭,那就是一幅活生生的潑墨山水畫!
綠樹紅花潑得到處都是,鳥雀撲棱著翅膀瞎飛。
正北方向,一條銀亮亮的瀑布跟不要錢的白練子似的,“嘩啦啦”直接從山壁上砸下來。
李正峰看得心潮澎湃,忍不住吼了一嗓子:“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旁邊那碎嘴子林胡立馬接茬,笑得賊兮兮:“飛樓?哪個樓裡的姑娘這麼野?三千尺?嘖嘖,那得多長啊……”
旁邊的彭誌,一臉老實巴交地琢磨:“飛樓姑娘不知道,不過俺家倒是有條三千尺長的麻繩……”
“閉嘴吧你!”林胡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彭誌一臉無辜:“咋?我說錯啥了?”
李正峰懶得搭理這倆活寶,對毛同道:“這地方,景色是真絕。”
毛同卻重重歎了口氣:“景色頂個屁用啊!能當飯吃?村裡人要是有活路,誰願意在這鬼地方喝西北風?”
“您瞧著美,他們愁的是明兒個鍋裡有沒有米,晚上起夜會不會一個跟頭栽下去見閻王!”
他指了指懸崖邊上那些顫巍巍的破屋子,
“晚上尿急,一個迷糊腳滑——砰!直接全村開席!”
巴掌大的村子,幾十戶人家稀稀拉拉散著。
村口一眼就能望到村尾。
這會兒,村子正中間一戶人家門口,那叫一個人山人海,鑼鼓喧天沒有鑼鼓,但氣氛到了)!
一個山裡漢子火急火燎從自家門裡躥出來,瞧見毛同,臉上笑成了一朵老菊花:
“喲!毛掌櫃!您可算來了!家裡剛曬了幾張麅子皮,等著換鹽巴呢……誒,不急不急!先看大戲!武村長家請了馬神仙抓鬼呢!”
毛同嗓門洪亮:“好說!武牛二,你婆娘要的那塊紅布,我給你捎來了!鮮亮著呢!對了,大夥兒都擠在武村長家門口乾啥呢?唱大戲?”
這話是李正峰特意交代的,得裝傻,省得村裡人起疑心。
武牛二一拍大腿:“嗨!抓鬼啊!村長家鬨鬼鬨翻天啦!快走快走,去開開眼!”
幾人費勁巴拉地擠進人堆。
隻見一座破木屋前,一對夫婦正撅著屁股,虔誠地跪在屋裡冰涼的地上。
一個穿著灰撲撲、洗得發白僧袍的光頭和尚,在屋裡邁著方步,嘴裡嘰裡咕嚕念著聽不懂的經。
李正峰一愣,低聲問毛同:“不是馬神算嗎?怎麼是個禿……和尚?”
毛同一副“你少見多怪”的表情:
“馬神算就是這位高僧啊!人家本事是在大寺裡學的真經!後來家裡有事還了俗。可佛祖召喚擋不住,最後又回來了!就是他爹娘怕斷了香火,死活要他留著俗家名字‘馬神算’撐門麵。”
旁邊一個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村民立刻插嘴:“對頭!聽說馬神算當年還俗那會兒,還有個沒過門的俏媳婦兒呢!嘖嘖,可惜啊,沒睡成……咳,沒結成!”
李正峰下意識感慨:“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屋裡那念經的和尚耳朵賊尖,聞言猛地回頭,詫異地瞥了他一眼。
一直沉默的小道士張世平,臉上倏地掠過一絲濃得化不開的悲涼,低低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