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柴垛上搭著件破舊的粗布褂子,他剛想遞過來給李正峰遮遮陽,瞥見李正峰身上那華貴料子,又訕訕地把手縮了回去。
李正峰問:“賴家村?隸屬哪郡哪府哪縣?敢問兄弟尊姓大名?”
青年一邊喘著粗氣劈柴,一邊答:“我叫洪八公,這是嶺北縣。啥郡啥府?俺一個粗人,搞不清爽。”
“洪八公?!”
李正峰心頭劇震!
瞬間明白,自己能不能爬出這蒸籠,怕是全著落在這位苦命人身上了!
他略一沉吟,伸手接過那柄沉甸甸的斧頭:
“洪大哥累得汗流浹背,且歇口氣兒,我來搭把手。”
洪八公早已累得手腳發軟,感激涕零:
“多謝公子!今兒要是能討回工錢,我請你喝井拔涼水,吃頂頂解暑的涼粉!”
李正峰掄起斧頭,那叫一個快準狠,一堆硬邦邦的木頭眨眼間就變成了整整齊齊的柴火。
洪八公大喜過望,轉身就進那大屋討要血汗錢。
片刻後,卻是被人像扔垃圾似的搡了出來,還挨了一記窩心腳——
一個搖著蒲扇、穿著綢衫的老頭,指使兩個膘肥體壯、一臉橫肉的打手動的手!
“賴老爺!俺給您當牛做馬乾了一年啊!不是說好上個月算賬,今天結錢嗎?”
洪八公捂著被踹疼的胸口,嘶聲裂肺地喊,汗水混著塵土糊了一臉。
賴老爺慢悠悠搖著蒲扇,皮笑肉不笑地抖出一張紙:
“工錢?前幾日不就結清了嗎?喏,白紙黑字,你自個兒按的手印!”
洪八公慌了,撲過去想搶那張紙:
“賴老爺!您莫開玩笑!前幾日俺按的是領工錢的憑據啊!您說按了就給錢的!”
賴老爺用蒲扇隔開他,涼颼颼地說:
“是你玩笑!小洪啊,錢,老爺我是一文不欠你的。”
“再敢胡攪蠻纏,小心打斷你的狗腿,丟出去喂野狗!”
他身後那兩個打手配合地捏了捏拳頭,骨節哢吧作響。
李正峰想起書曹提過洪八公年輕時被人坑騙的往事。
眼前這幕,正是那段烈日下的血淚!
他臉色一沉,手就按上了刀柄。
洪八公卻死死拉住他的衣袖,滿臉悲涼絕望地搖頭:
“兄台莫要為俺出頭得罪賴老爺!您身子金貴,經不起打…唉,本想請你喝口涼水解解暑,對不住了…”
他扭頭死死盯著那張輕飄飄的紙,嘴唇哆嗦著:
“都怪俺是個睜眼瞎…要是認得字,哪會被人當猴耍,欺負成這樣…”
賴老爺輕蔑地啐了一口唾沫:“呸!飯都吃不上溜兒的窮骨頭還想念書識字?你當那學堂是你家開的善堂呐?也不撒泡尿照照!”
洪八公不再言語,隻抬頭望向那輪毒辣辣的日頭。
天上連雲彩都沒有一絲,白晃晃的陽光刺得人眼疼。
李正峰手握刀柄,怒意像這酷暑一樣蒸騰。
一股裹著沙礫的熱風猛地卷起,撲了他滿頭滿臉!
他下意識閉眼去揉。
再一睜眼,好家夥,眼前全變樣了!
賴家村那窄巴巴的小巷子沒了,變成了一條寬敞的黃土大道。
兩邊的茅草棚子也換成了齊整的磚瓦房,剛才還在身邊的洪八公,嗖一下沒影了!
他沿著這條大路往前走,快到街口的時候,看見一個斷了條胳膊的乞丐,坐在一輛歪歪扭扭的小木頭車上,正用那條好胳膊費勁兒地往前挪。
那乞丐一抬頭,露出一張被太陽曬得黢黑、還脫著皮的臉——嘿,可不就是洪八公嘛!
洪八公根本沒瞅見他,在街口好不容易停穩小車,掏出個豁了口的破木碗擺在地上,又拿出副快板,“呱嗒呱嗒”地打起來,那嗓門,還挺亮堂:
“竹板兒這麼一打呀,彆的咱不誇!誇一誇,各位善人頂呱呱!”
“哎,我推著小車進街來,兩邊的買賣真不賴!”
“您買東來他賣西,大夥兒發財笑嘻嘻!”
“您要發財我沾光,路過這兒給您拜個望!”
“求個錢兒求口糧,求件破衣擋太陽!求了不為我自個兒想,聽我把這心事講一講!”
“俺這臭要飯的心氣兒高,就想辦個義學堂……”
他穿得破破爛爛,渾身汗味兒,可那精神頭兒足得很,聲音洪亮,慢慢引來了幾個看熱鬨的路人。
“哎,臭要飯的,你討錢想乾啥呀?”
有人扯著嗓子問。
洪八公咧著嘴笑,露出一口還算齊整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