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微光
魔界的風沙總帶著鐵鏽味,刮過憶忠祠的石簷時,像有無數亡魂在低吟。老魔將枯瘦的手指撫過戰神戰甲碎片上的凹痕,那道月牙形的裂痕裡還嵌著暗紅的血漬,是三百年前最後一戰留下的印記。他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喉間發出破風箱似的聲響,肖飛趕緊遞過皮囊裝的靈泉水,見他咳得胸腔起伏如風中殘燭,忍不住問:“您確定要再去一趟?那書房已經封了三百年,裡麵的魔氣怕是早已凝成實質。”
老魔將飲下兩口泉水,渾濁的眼底竟透出些微清亮:“有些影子,總得親手打散。”他用袖口擦了擦嘴角,露出腕上一道深可見骨的舊傷——那是當年為大魔王擋下天庭雷劫時留下的,“大魔王的書房有處密室,當年我替他看守時,見過暗格裡藏著個水晶盒。那會兒他還不是魔王,隻是個守著靈脈的愣頭青。”
雅玲掌心的靈珠突然發燙,淡青色的光紋在珠麵上流轉,像一群受驚的遊魚:“碎片的氣息……就在那附近,很微弱,但很乾淨。”她指尖撫過靈珠,能感覺到那股氣息裡沒有往常的暴戾,反倒帶著點像初春融雪的暖意。
月飛按住腰間的劍柄,玄鐵劍鞘上的雲紋在魔界的昏光裡泛著冷色。她警惕地掃視四周,斷壁殘垣間遊蕩著淡灰色的暗影,那是戰亂時沒來得及輪回的怨念凝結而成,碰到活人的氣息就會發出細碎的嘶鳴。“走吧,趁天亮。”她聲音壓得很低,目光落在遠處那座被黑霧半掩的宮殿——那是大魔王當年的居所,如今隻剩下半截歪斜的琉璃頂。
他們跟著老魔將穿過倒塌的宮門,腳下的黑曜石地磚每踩一步,就亮起轉瞬即逝的血色符文。那些符文像活物般扭曲遊走,組成防禦陣法的輪廓,肖飛認出這是“九鎖幽冥陣”,三百年過去竟仍未完全失效,可見當年布陣之人靈力何等深厚。“這些符文會吸食活物精氣,”老魔將提醒道,“跟著我的腳印走,當年我守在這裡,踩出的路徑能避開陣眼。”
書房的門是整塊玄鐵鑄就,高三丈寬兩丈,表麵雕刻的九頭魔龍早已被歲月磨平鱗片,隻剩下模糊的輪廓。老魔將走到左側龍首前,顫抖著按向第三隻眼——那是個比指節略大的凹槽,正好能容納他的指腹。隻聽石壁後傳來沉悶的摩擦聲,灰塵簌簌落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暗門緩緩開啟,一股混合著塵埃與檀香的氣息撲麵而來。雅玲下意識捂住口鼻,掌心的靈珠卻突然發出急促的嗡鳴,像是感應到了什麼。
“小心,這裡的魔氣不對勁。”肖飛取出靈玉,瑩白的光罩從玉中散開,將三人籠罩其中。暗室比想象中狹小,四壁嵌著會呼吸的幽藍火晶,光芒忽明忽暗,照亮中央那張嵌滿頭骨的書桌。那些頭骨大小不一,齒縫間還殘留著暗色的汙跡,月飛的劍眉瞬間蹙起——她認出其中幾顆屬於妖族的獨角犀,當年曾與魔界結盟,沒想到最終落得如此下場。
“暗格就在……”老魔將的話突然卡在喉嚨裡。地麵毫無征兆地裂開蛛網般的縫隙,無數蒼白的手骨從地底伸出,指節扭曲,指甲泛著青黑,瘋了似的抓向他們的腳踝。月飛拔劍出鞘,銀亮的劍光在幽藍火晶下劃出弧線,劍氣斬過之處,手骨瞬間化為齏粉,卻又在片刻後重新凝聚,反而比之前更密集。
“是守棺煞,”她劍鋒斜指地麵,聲音冷冽,“這下麵埋著被大魔王處死的叛徒,怨氣太重,三百年都散不去。”
雅玲閉上眼,靈珠從掌心升起,懸在半空散出柔和的綠光。那些躁動的手骨在綠光中漸漸平靜,指節不再扭曲,連泛著青黑的指甲都淡了些。她輕聲念起安撫亡魂的咒文,聲音清越如鈴,穿透暗室的沉悶。手骨緩緩縮回地底,露出地麵一塊刻著星紋的地磚,那地磚比周圍的黑曜石略淺,上麵刻著北鬥七星的圖案。
肖飛蹲下身,指尖撫過星紋:“是按照北鬥的運轉順序轉動。”他依著鬥柄指向的方位,先轉天樞,再動天璿,當地璣星被按下時,書桌下傳來清脆的哢嗒聲,暗格應聲彈開。
暗格裡鋪著暗紅色的絨布,邊角已經發黑,卻依舊柔軟。一個巴掌大的水晶盒靜靜躺在中央,盒子是用萬年冰晶雕琢而成,表麵流轉著淡淡的虹光,像將整個銀河都鎖在了裡麵。這與他們之前見過的控魂鏡碎片截然不同——那些碎片總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戾氣,碰一下都覺得指尖發麻,而這盒子卻像藏著一捧月光,連周圍的魔氣都溫順了些。
當肖飛的指尖觸到盒蓋時,冰晶突然滲出刺骨的寒氣,他手背上瞬間凝結出霜花,順著血管蔓延。雅玲趕緊握住他的手腕,靈珠的青光注入冰晶,那些霜花才漸漸消融,盒蓋緩緩開啟,露出裡麵的東西。
核心碎片就躺在絲絨墊上,隻有指甲蓋大小,通體透亮如琉璃,卻不像其他碎片那樣閃爍紅光。它散發著溫暖的光暈,像初春融化的第一縷陽光落在凍土上,灑在人皮膚上時,竟能聽到細微的心跳聲,平穩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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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的是控魂鏡的核心?”月飛皺眉,她左肩上還留著被鏡碎片灼傷的疤痕,每逢陰雨天就隱隱作痛,此刻卻從這光芒裡感到莫名的安寧,像小時候靠在師父膝頭聽劍譜的午後。
碎片的光暈突然擴大,像投入湖麵的石子激起漣漪,將整個暗室籠罩其中。四壁的幽藍火晶瞬間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的白光,溫暖卻不刺眼。在光霧深處,漸漸浮現出模糊的人影——那是個約莫十歲的孩童,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麻衣,膝蓋上打著補丁,正跪在一條奔騰的黑色河流邊,用木勺舀起河水,小心翼翼地澆灌岸邊枯萎的靈草。
“那是魔界的靈脈之源,忘川支流。”老魔將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他枯瘦的手指指向畫麵裡的河流,“三百年前,這裡還是活水,河水清得能看見底下的靈脈石。”
畫麵裡的孩童有著與大魔王如出一轍的劍眉和挺鼻,隻是眼中沒有後來的暴戾,隻有純粹的專注。他身邊堆著半乾的草藥,是用來滋養靈草的,手指被靈草的尖刺劃出細小的血痕,滲著淡金色的血珠,卻渾然不覺。當第一株靈草抽出嫩綠的新芽時,他咧開嘴笑了,露出缺了顆門牙的豁口,陽光落在他臉上,能看到臉頰上沾著的泥漬。
“阿烈,快回來吃飯!”遠處傳來婦人的呼喊,聲音溫柔如春風。孩童應了一聲,卻舍不得離開,蹲在那裡數著抽出的新芽,直到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才蹦蹦跳跳地跑向河邊一座簡陋的木屋。木屋前曬著草藥,屋簷下掛著風乾的靈果,一派安寧景象。
光芒流轉,畫麵突然變得破碎,像被打碎的琉璃。燃燒的村莊,哭喊的族人,黑色的河水翻湧著泡沫,岸邊的靈草成片枯死,根須都化作了黑色。孩童跪在泥濘裡,懷裡抱著氣息奄奄的婦人,她的胸口插著一柄刻著天庭符文的長矛,金色的紋路在她胸口灼燒,發出滋滋的聲響。
“為什麼……”孩童的聲音嘶啞得不像人聲,喉嚨裡像卡著滾燙的炭塊,“我們隻是想活下去,從來沒越過界……”
天空中,金甲天將的身影遮天蔽日,他們的法寶噴出烈焰,將整個山穀化為火海。孩童眼睜睜看著最後一株靈草在火中蜷曲、焦黑,眼中的光一點點熄滅,像被狂風吹滅的燭火,取而代之的是濃稠如墨的恨意。他從母親冰冷的手中接過一塊暗黑色的石頭——那是控魂鏡最初的碎片,也是守護靈脈的信物,石頭上還留著母親最後的體溫。
“原來他……”雅玲的聲音哽咽了,她看著畫麵裡的少年站在屍山之上,將碎片嵌入眉心,黑色的紋路順著臉頰蔓延,像蛛網般纏住他的眼睛,那雙曾映著靈草新芽的清澈眼眸,徹底被戾氣吞噬。
“他曾是最好的靈脈守護者。”老魔將捂住臉,指縫間滲出黑色的淚水,那是積鬱了三百年的魔氣,“是戰爭把他變成了魔王。當年他守著靈脈,連隻螞蟻都舍不得踩死,誰能想到後來會……”
雅玲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輕觸那片光芒。核心碎片突然化作一道流光,像被吸引般鑽進她的靈珠裡。珠子瞬間變得滾燙,表麵浮現出無數金色的符文,那是少年大魔王守護靈脈時的禱文,一筆一劃都帶著虔誠。雅玲能感覺到那股溫暖的力量流遍四肢百骸,像浸在溫泉裡,連她自幼就有的心悸舊疾都緩解了不少。
“這碎片吸收了他最後的善念。”雅玲睜開眼,眼底映著靈珠的光,“在他被邪力徹底吞噬前,把所有的溫柔都藏在了這裡。你看這些符文,是守護咒,不是毀滅咒。”
肖飛從懷中取出另外四塊碎片,那些碎片原本散發著暗紅色的光,此刻在核心碎片的影響下,竟漸漸褪去血色,泛起柔和的瑩白。當五塊碎片在空中拚合時,控魂鏡的虛影緩緩浮現——不再是猙獰的邪器模樣,鏡麵上流轉的是五界山川的虛影:魔界的靈脈奔流不息,黑色的河水清澈見底;人間的炊煙嫋嫋升起,田埂上有孩童追逐嬉鬨;天庭的雲海翻湧如浪,仙鶴掠過玉柱金橋;冥界的忘川河上紙鶴紛飛,老翁撐著船唱著古老的歌謠;妖族的森林裡百獸和鳴,孔雀開屏的尾羽映著彩虹。
“原來這鏡子最初的力量,是映照五界的祥和。”月飛喃喃道,她想起曾在古籍裡見過的記載,說控魂鏡本是創世神用來記錄世界的法器,後來才被血獄王注入邪力。
虛影在空中停留了片刻,突然化作漫天光點,像一場溫暖的雨,落在暗室的每一個角落。那些被邪力侵蝕的地磚開始恢複光澤,露出黑曜石原本的瑩潤;牆角的蛛網漸漸消散,露出後麵刻著的草藥圖譜;連老魔將佝僂的背脊,都似乎挺直了些,咳嗽聲也輕了。
“邪器的力量,終被善念淨化了。”肖飛望著光點融入雅玲的靈珠,那裡正散發著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像把整個魔界的星光都裝在了裡麵。
暗室的門不知何時已經打開,外麵的風沙似乎停了,一縷金色的陽光從雲層縫隙中漏下,落在布滿塵埃的地磚上。他們走出書房時,正看到幾個魔界的孩童在廢墟上種下新的靈草,嫩綠的芽尖頂著晨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發現了他們,舉起手中的木勺笑著喊:“爺爺說,這裡以後會開滿花!”
老魔將站在憶忠祠前,把手中的戰神戰甲碎片輕輕放在新立的石碑上。石碑是用修複好的黑曜石做的,上麵沒有刻名字,隻畫著一條蜿蜒的河流,河岸邊,一個孩童正彎腰澆灌靈草,陽光落在他的發梢,像鍍了層金邊。
“該放下了。”他輕聲說,聲音裡帶著釋然,像是對自己,也像是對三百年前那個被仇恨困住的靈魂。風穿過憶忠祠的石窗,發出嗚嗚的聲響,這次聽著不像亡魂低吟,反倒像誰在輕輕歎息。
雅玲的靈珠在掌心輕輕跳動,她知道,那裡麵不僅藏著控魂鏡的碎片,還住著一個少年最初的溫柔。而這份溫柔,終將像此刻的晨光,一點點照亮魔界的每一寸土地,讓那些枯萎的靈草重新抽出新芽,讓黑色的河流再次映出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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