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廠的打印機還在嗡嗡響,像是沒睡醒的蜜蜂。阿芳把那份《品牌價值階段性評估報告》攤在桌上,陽光從百葉窗縫隙裡擠進來,正好落在“初步成效”那四個字上——水漬已經乾了,留下一圈淡淡的圓,像個迷你太陽。
沒人說話,但空氣裡有種剛跑完步的輕鬆勁兒。
小張翹著椅子後腿晃悠:“劉哥,你說咱們是不是該搞個慶功會?哪怕一人一瓶冰鎮豆奶也行。”
老李難得笑出聲:“你那是慶祝,不是慶功。”
劉好仃沒接話,隻是拿起保溫杯,擰開蓋子喝了一口。水溫剛好,不燙也不涼,像他此刻的心情——穩得住。
他放下杯子時,手指在桌麵上輕輕點了三下,節奏像敲門聲。
“大家先彆急著慶祝。”他說,語氣不重,卻讓椅子停止了晃動,“咱們這束光剛亮起來,照得遠了,問題也看得清了。”
小張一愣:“啥問題?捷克論壇不是還有人誇咱嗎?”
“就是因為有人誇,才更要小心。”劉好仃從抽屜裡抽出一張紙,是上周收到的海外客戶反饋彙總,“你們看這個,波蘭那邊有個客戶說我們的包裝膜有點薄,運輸途中輕微破損。不是大問題,但他順手發了個帖,底下居然有七八個人跟帖說‘我們也遇到過’。”
阿芳湊過去看:“這也能成事兒?”
“能。”劉好仃點頭,“以前沒人理你,你說啥都沒人聽;現在你火了,一句話能變十句傳,好事能放大,壞事也能滾雪球。”
會議室安靜了幾秒,連打印機都仿佛自覺地停了嗡鳴。
老李皺眉:“你是說……我們現在不是怕沒人知道,而是怕被人盯得太緊?”
“對。”劉好仃笑了,不是那種得意的笑,而是像發現新大陸的那種,“品牌起來了,咱們就成了彆人眼裡的‘榜樣’,一舉一動都有人拿放大鏡看。這時候,一個小瑕疵,可能就成了國際市場的導火索。”
小張張了張嘴:“那咱們是不是得趕緊道歉?發聲明?還是降價補償?”
“都不是。”劉好仃搖頭,“現在最重要的是——腦子清醒。”
他站起來,走到白板前,拿起筆,在那個歪歪扭扭的小太陽旁邊,畫了一個圓圈,中間寫了個“危”。
“這不是壞事。”他轉身看著大家,“這是提醒我們:不能再隻想著怎麼發光,還得學會怎麼擋風。”
阿芳眨眨眼:“所以你是想……提前練應對危機的本事?”
“沒錯。”劉好仃點頭,“就像咱們當初抓質量一樣,不是等杯子碎了才修爐子,是要在火候最穩的時候,就想好萬一爐溫失控怎麼辦。”
老李若有所思:“你是不是早就在琢磨這事了?”
劉好仃沒否認,反而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正是那天撿到的舊樣品標簽,背麵用鉛筆寫了幾個字:“某德企因標簽翻譯錯誤遭退貨,損失百萬。”
“這不是新聞,是十年前的舊事。”他把紙貼在白板上,“我當時還笑話人家太較真,結果現在輪到我們了。人家當年踩過的坑,咱們不能再踩。”
小張盯著那張紙看了半天:“所以你是想讓我們……先給自己找麻煩?”
“聰明。”劉好仃豎起大拇指,“不是找麻煩,是預演麻煩。比如包裝膜這事,咱們能不能模擬一次‘大規模投訴’?看看客服怎麼回,生產怎麼改,公關怎麼發聲?”
阿芳眼睛亮了:“就像消防演習!”
“對!”劉好仃拍手,“咱們不能等火燒起來了才學滅火,得先把水帶接好,把閥門試通。”
老李點頭:“可行。而且這種演練還能幫我們發現流程漏洞。”
劉好仃看著他們一個個從興奮轉為專注的樣子,心裡踏實了不少。他知道,這群人不是隻會乾活的老實人,而是能跟著他一起抬頭看天的夥伴。
“所以今天不喝豆奶。”他笑著指了指白板上的“危”字,“咱們開始學怎麼跟它和平共處。”
小張忽然舉手:“那……演練題目你定了沒?”
劉好仃想了想,拿起筆,在“危”字下麵寫了四個字:“玻璃不會說話。”
眾人一愣。
阿芳問:“啥意思?”
“意思是,”劉好仃收起笑容,聲音輕但有力,“產品自己不會解釋,所有誤會都得靠我們去說清楚。而國際市場,聽得懂中文的不多。”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所以第一場演練,就從一句翻譯錯了的說明書開始。”
老李皺眉:“這種小事也能引爆?”
“能。”劉好仃點頭,“不信你試試,把‘請勿倒置’翻成‘請務必倒置’,看客戶會不會以為你在教他們反著用。”
會議室沉默了幾秒,然後爆發出一陣笑聲。
但這笑聲裡,沒有之前的盲目樂觀,而是帶著點清醒的認真。
劉好仃沒笑太久,隻是默默把保溫杯蓋擰緊,再放進包裡。
他知道,真正的挑戰不是產品好不好,而是當世界開始認真看你時,你能不能接得住這份注視。
窗外陽光正好,照在白板上,“危”字邊緣泛著微光,像一道尚未開啟的門。
小張站起來準備去打印演練方案,剛走到門口,突然回頭問:
“劉哥,萬一我們練了半天,最後還是搞砸了呢?”
劉好仃沒立刻回答,而是從桌上拿起一支紅筆,在“危”字外麵畫了個更大的圈,然後寫下兩個字:
“機會。”
他抬頭,眼神平靜得像湖麵:
“你覺得,哪個更可怕——是沒人理你,還是全世界都在等你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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