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在風裡晃得像一麵招展的旗,七種語言寫的“團結”在陽光下泛著光。劉好仃站在走廊儘頭,沒急著進辦公室,而是多看了幾眼那塊布——昨天還空蕩蕩的牆,今天掛上了笑聲、節奏和陌生的音節。他嘴角一揚,轉身推門進了屋,手裡拎著一疊剛打印好的問卷。
“小陳,把質檢組、生產一班、二班的聯絡人都叫上,十點半,會議室。”他把文件攤在桌上,紙角壓住一杯沒喝完的涼茶,“今天咱們不搞活動,來點‘文鬥’。”
小陳探頭:“啥文鬥?考試?”
“比考試有意思。”劉好仃眨眨眼,“咱們來算算,這陣子的笑聲值多少分。”
十點半,人到齊了。有人還帶著手套味兒,有人袖口沾著玻璃碎屑。劉好仃沒開場白,直接把一張圖表貼上白板:橫軸是“溝通順暢度”,縱軸是“協作滿意度”,中間畫了個笑臉曲線。
“咱們搞了幾次活動,飯也吃了,塔也搭了,舞也……勉強跳了。”他頓了頓,底下有人笑出聲,“現在得知道,這些‘熱鬨’是不是真讓咱們更像一個團隊。所以,今天啟動第一輪融合效果評估。”
有人舉手:“劉哥,這評估……是不是又要寫心得?”
“不寫心得,寫實話。”劉好仃掏出一遝問卷,“每人一份,匿名填。問題就三個方向:你跟不同國家的同事合作順不順?有沒有覺得被理解?願不願意再參加這類活動?”
財務老陳翻了翻問卷,皺眉:“這些指標……會不會太軟?”
“軟?但真。”劉好仃指了指圖表上的曲線,“咱們不搞kpi綁架,但得知道人心往哪邊傾斜。數據是冷的,可背後的情緒是熱的。咱們要聽那股熱氣。”
他頓了頓,語氣放輕:“我知道有人覺得這種事像走過場。但我想說,咱們廠裡每一塊玻璃,出廠前都得檢測透光率。人跟人之間的‘透光率’,也該測一測。”
會議室靜了兩秒,隨即有人點頭。
“還有一點,”劉好仃拿起筆,在白板角落寫下一行小字:“特彆關注不同文化背景的反饋。”他圈了個圈,“德國同事可能更看重流程清晰,巴西同事在意氛圍輕鬆,咱們不能用一把尺子量所有人。”
小陳嘀咕:“那不是得做七套問卷?”
“不用。”劉好仃笑,“但咱們得留心——誰說得少,誰笑得勉強,誰提問特彆認真。這些,都是數據之外的‘數據’。”
動員完,問卷發下去。劉好仃沒回辦公室,背著手就往車間走。
一班的小李正忙著調機器,頭也不抬:“劉哥,待會兒填,現在顧不上。”
“我知道你們忙。”劉好仃從兜裡掏出一張小卡片,“這樣,每人五分鐘,午休前抽空填完,交到小陳那兒。填完的,月底食堂加一道‘神秘菜’——據說是路易斯老家的秘方。”
“真的?”
“我騙過人嗎?”劉好仃拍拍他肩膀,“而且,你填的每一個勾,都可能讓下次活動少爬一次繩子。”
小李笑了:“那我得認真點,彆讓漢斯又拉著我們搞‘力學分析’。”
劉好仃一路走,一路說。到了質檢組,伊琳娜正低頭看問卷,眉頭微皺。
“有啥不明白的?”他輕聲問。
“這裡問‘是否感到被尊重’……”她抬頭,“如果我說‘有時候沒有’,會不會讓人覺得我不合群?”
劉好仃搖頭:“恰恰相反。你說出來了,咱們才知道哪裡沒做好。文化融合不是讓大家變成一樣,是讓不一樣也能舒服地共處。”
他指了指牆上那塊布:“你看,七種語言寫同一個詞,不是為了好看,是為了告訴所有人——你的聲音,值得被聽見。”
伊琳娜笑了,提筆寫了起來。
三天後,數據收齊。劉好仃把小陳和老陳叫進辦公室,三個人圍在電腦前。
“先看參與率。”老陳推眼鏡,“92,比預期高。”
“說明大家願意說話。”劉好仃點頭,“接下來看內容。”
屏幕上跳出一張詞雲圖:最大的詞是“fun”有趣),其次是“nfusing”有點亂)、“hope”希望)、“better”可以更好)。
“有人寫:‘和路易斯搭檔時總想笑,但他說太快,我跟不上。’”小陳念著,“還有人說:‘漢斯太嚴謹,但項目最後真沒出錯。’”
劉好仃笑了:“這不就是互補嗎?”
他們繼續翻反饋。一條匿名留言引起注意:“我以為巴西人就是愛跳舞,後來發現,路易斯跳舞是因為他爸爸中風後,家人每天跳舞幫他康複。他說,節奏能喚醒身體。”
辦公室安靜了幾秒。
“這哪是團隊建設,”老陳歎氣,“這是在拆開一個個‘人’,重新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