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粉筆的痕跡還留在白板上,像一道未寫完的句號。劉好仃站在窗邊,手裡捏著半截用剩的粉筆頭,目光卻不再落在“效果初顯,路還長”這幾個字上。陽光斜照進來,把牆上的品牌發展規劃圖照得格外清晰——那上麵,幾條紅線從深圳廠區一路向外延伸,穿過地圖上的國界線,紮進東南亞、南美、東歐,像玻璃熔液冷卻前最後奔湧的紋路。
他沒動,也沒說話,隻是把粉筆頭輕輕放在窗台邊緣,仿佛在給某個看不見的信號留個位置。
小陳推門進來時,正看見他這個動作。
“劉哥,問卷反饋整理好了,老陳說可以出簡報了。”
“放桌上吧。”劉好仃頭也沒回,“等會兒我看看。”
小陳把文件夾放下,順口問:“下周語伴活動還照常?”
“照常。”他終於轉過身,語氣平得像車間早班的傳送帶,“文化融合是地基,但房子要往上蓋,光有地基不夠。”
小陳一愣:“蓋哪兒?”
劉好仃抬手指了指那張規劃圖。“你看這三條新產線,明年一季度投產。技術標準全英文對接,本地團隊要能獨立運作。可現在,咱們能扛事的複合型人才,掰手指頭都能數完。”
小陳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眉頭慢慢皺起來。“你是說……人不夠?”
“不是不夠。”劉好仃走回辦公桌,拉開抽屜,取出一份剛打印的郵件,“是夠用的人,留不住;想用的人,進不來。”
他把紙推過去。是獵頭發來的回複:某德資背景的項目經理,談了三個月,最後因為“家庭安置問題”婉拒offer。另一家同行企業,開出雙倍薪資挖走了咱們去年培養的翻譯兼項目協調員。
“咱們廠的文化融合搞得熱鬨,可外麵的人不知道。”小陳低聲說,“他們隻看薪資、看職級、看發展路徑。”
劉好仃點點頭,沒接話。他走到白板前,拿起藍粉筆,在“路還長”三個字旁邊,寫下兩個新詞:人才儲備。
字寫得不大,但筆畫沉穩,像玻璃切割時的第一道劃痕。
“以前是大家坐一塊吃飯難。”他背著手,語氣忽然輕鬆了些,“現在飯吃得熱鬨了,鍋卻不夠大。新菜端上來,沒人會炒,火候掌握不了,客人來了也招待不好。”
小陳忍不住笑:“所以你是想開個‘廚師培訓班’?”
“比那複雜。”劉好仃搖頭,“得讓人願意來,來了能乾,乾了能留。咱們這兒不是總部,沒那麼多光環,可咱們有彆的東西。”
“比如?”
“比如昨天伊琳娜教我俄語‘你好’的時候,路易斯在旁邊糾正發音,漢斯拿本子記語音規則。”他笑了笑,“一個中國老工人學俄語,三個外國人搶著教——這事放彆處,誰信?”
小陳也笑了:“可光靠溫情留人,不夠。”
“當然不夠。”劉好仃收起笑,“但溫情是鉤子,機製才是繩子。咱們得讓人覺得,來這兒不隻是打工,是參與一件事。”
他頓了頓,目光又回到那張規劃圖上。“你看這條線,落地越南。當地團隊要招二十人,技術崗占一半。可咱們派不出足夠的中方骨乾去帶,本地又沒人能直接上手。文化能融,活卻乾不了,等於玻璃透亮了,但承重不行。”
小陳沉默了幾秒:“那……咱們得提前準備?”
“必須。”劉好仃轉身,在白板上畫了個圈,把“人才儲備”框進去,“不是等要用才找,是現在就開始種苗。”
他語氣沉下來:“以前咱們解決的是‘能不能說話’,現在得解決‘誰來說’‘怎麼說’‘說多久’。”
小陳看著他,忽然覺得眼前的劉好仃不像個普工,倒像個在玻璃熔爐前站了三十年的匠人,一邊看火候,一邊算著下一爐的料要什麼時候下。
“可問題來了。”小陳撓頭,“好苗子都往大廠跑。咱們這位置、薪資、晉升通道,拚得過嗎?”
“拚不過。”劉好仃答得乾脆,“所以我們不拚。”
“不拚?”
“我們換賽道。”他拿起筆,在白板上畫出三條線,“第一條,內部挖潛——像伊琳娜、路易斯、漢斯這樣的,已經是文化橋梁,得讓他們有身份、有權限、有激勵,成為‘文化導師’。”
“第二條?”
“外部引流。”劉好仃寫下“實習生計劃”“跨國輪崗”幾個詞,“和職業院校合作,招懂技術又願意跨文化的年輕人,從基層帶起。讓他們從第一天就知道,這兒不隻看kpi,也看你怎麼跟巴西人聊足球、怎麼跟德國人談流程。”
小陳眼睛亮了:“那第三條呢?”
“第三條最難。”劉好仃筆尖頓了頓,“是讓外麵的人覺得,來咱們這兒,不是‘降維求職’,而是‘提前布局’。”
“怎麼說?”
“咱們現在是小廠,但全球化業務是真在鋪。誰要是能從零參與一個跨國團隊的搭建,將來履曆上寫一筆‘主導過跨文化產線落地’,比在大廠當螺絲釘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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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陳點頭:“可得有人信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