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盤還在劉好仃的口袋裡發燙,熱得像是揣了塊剛從爐口夾出來的玻璃渣。他沒掏出來看,也沒往電腦上插,隻是把手按在工裝褲外側,感受那股持續的溫熱,像在確認某種心跳是否還在。
早會開始前五分鐘,小周抱著平板進來,看見劉好仃坐在老位置上,手還貼在口袋上,眉頭沒皺,眼神卻不像平時那樣鬆快。
“又熱了?”小周把平板放桌上,順口問。
劉好仃點點頭,沒多說。等人都到齊了,他把u盤掏出來,放在會議桌正中央,像擱下一塊剛出爐的樣品。
“它越來越熱了。”他說,“不是因為忙,是因為沒人關。”
老李端著茶杯坐下,盯著那枚小小的金屬物件,“係統不是好好的?聖保羅那邊參數對得比鐘還準,咱們爐溫也穩了,良品率提上去了,這不是正事辦成了?”
“是辦成了。”劉好仃打開投影,調出三地過去六周的能源消耗曲線,“可咱們的電表也跑得比以前快了十二個點。”
圖上,三條線並行上升,像三股擰在一起的麻繩,越往上越緊,也越沉。
“我們省了返工的錢,可地球沒賬本。”他指著曲線頂端的峰值,“它不會回消息,也不會點‘已讀’,但它會記。”
小周低頭翻數據,嘀咕:“這能耗……是因為聯動多了?”
“是因為我們改得勤了。”劉好仃說,“青島傳個模板,聖保羅加幾條參數,咱們這邊立馬調爐溫。改得快,用得快,可每一步都在耗電,每一跳都在排碳。沒人算過這個賬。”
辦公室安靜了幾秒。風扇轉著,空調滴水,像在替誰歎氣。
老李喝了一口茶,沒接話。小周盯著屏幕,手指在平板上劃來劃去,像是想找點反駁的證據,最後卻停在一條數據上——深圳廠區上周的廢熱回收率,隻有37。
“這數字……不太行啊。”他抬頭。
“是不太行。”劉好仃在白板上寫下四個字:可持續發展。筆尖劃到“續”字最後一橫時,“啪”一聲,斷了。
他愣了下,筆帽擰開,裡麵沒墨了。
老李默默從兜裡掏出一支舊鋼筆,筆帽上刻著“1987年廠慶”,遞過去。
劉好仃接過,擰開,墨水居然還能用。他在白板上重新寫下那四個字,然後在底下加了一行小字:可持續=可存活。
“咱們廠活了四十多年,靠的不是省錢,是活得下來。”他說,“現在咱們跟青島、聖保羅連上了,不是為了比誰改得快,是為了讓這根線,一直不斷。”
小周皺眉:“可這‘可持續’……聽著像大公司搞的口號。咱們就是個玻璃廠,能乾啥?”
“上周聖保羅加的那三項參數,是誰規定必須加的?”劉好仃問。
“沒人規定。”小周答,“他們自己加的。”
“為什麼加?”
“因為現場有溫差,不加影響良品率。”
“對。”劉好仃點頭,“因為他們覺得該做。那我們現在,是不是也該做點沒人規定,但該做的事?”
他拿起筆,在白板上寫下三個問題:
我們的廢玻璃,有多少真回爐了?
夜班工人的體檢,三年沒更新了,算不算責任?
巴西同事改參數時,有沒有想過能耗?
小周低頭不說話,手指無意識在平板上滑動,點開一條舊新聞:《深圳某玻璃廠因排放超標被罰三百萬元》。屏幕反光映在他鏡片上,一閃而過。
老李放下茶杯,聲音沉了些:“咱們現在這kpi壓得喘氣,再加個‘可持續’,不就成了新指標?到時候開會更多,報表更多,活兒還是咱們乾。”
“上次青島傳模板,咱們用不用開會批?”劉好仃問。
“不用。”
“那為什麼用?”
“因為有用。”
“對。”劉好仃看著他,“可持續也一樣。不是為了應付檢查,是為了讓‘共振’不停。今天省下的能源,是明天還能用的爐火;今天改的一條流程,是以後彆人願意接著寫的開頭。”
老李沒再說話,手指在茶杯沿上輕輕敲了兩下,像在打拍子。
小周抬起頭:“可咱們從哪兒開始?總不能明天就全廠搞環保吧?”
“不用明天。”劉好仃關掉投影,“但得今天想。我們以前改參數,是因為爐溫不準;現在想可持續,是因為係統太熱。它不會喊累,可它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