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的手機在褲兜裡震了一下,他掏出來瞄了一眼,抬頭看向劉好仃。劉好仃正站在車間工具間門口,手裡捏著一張打印紙,眉頭微皺,像是在數上麵的字。
“他們回了。”小王說。
劉好仃沒抬頭,隻“嗯”了一聲,把紙往牆上一貼,拿膠帶四角固定。那是首期“十分鐘識讀課”的腳本,標題是“出口標簽認一認”,下麵列著五個詞:高溫、防水、承重、抗壓、耐候。每個詞後麵都跟著一行手寫拚音和一句簡單解釋,像當年黑板報上的安全提示。
“拍吧。”他說,“趁早班還沒開工,十五分鐘搞定。”
班組長老周趕緊招呼兩個報名講課的質檢員站到鏡頭前。手機支架是臨時拿扳手和鐵皮夾子拚的,鏡頭歪了兩回,拍出來的畫麵像是喝醉了走路。第一個詞剛念到“高——溫”,背景裡就有叉車“嘀嘀”倒車,錄音全廢。
“再來。”劉好仃說,“彆笑,也彆快。咱們不是拍廣告,是教人認字。”
第二次錄到“耐候”時,質檢小李卡了殼,把“候”念成了“後”。老陳在邊上聽得直搖頭,走過來一把抽走稿子:“你這發音,外國人聽了以為咱們護角能抗台風還能抗感冒?”
一群人笑作一團。劉好仃也笑了,但還是喊了停。
“老陳,你來念。”他說,“你嗓門大,還穩。”
老陳推辭不過,站到鏡頭前,清了清嗓子,像當年廣播站念通知似的,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錄完一遍,回放時發現最後半秒鏡頭掃過牆上的標簽樣稿,英文寫著“eatherresistant”,括號裡一行小字:“待沙特確認”。
沒人說話。那行字是小李昨天夜裡加的,客戶還沒回,但廠裡已經按這個譯法打了三批樣品標簽。
“留著吧。”劉好仃說,“反正拍都拍了,錯就錯了,改了再錄。咱們不遮不掩。”
視頻存進內部群文件夾,命名很直白:“出口標簽識讀·第1期”。小王順手發到工人微信群,不到十分鐘,評論區冒出二十多條。
“我夜班看不到,能回看嗎?”
“防水那個圖能不能再大點?”
“下次教‘易碎品’不?”
劉好仃一條條看完,把手機遞給小王:“告訴他們,能看,也能改。明天繼續錄,輪著來,誰會誰上。”
技術部那邊,周二下午兩點的會議室門一開,就聽見吵聲。
“crushproof怎麼不行?聽著多帶勁!”
“帶勁頂什麼用?檢測報告上寫‘帶勁’,客戶能信?”
劉好仃進門時,桌上攤著三份“抗壓”翻譯稿,兩種說法,兩種風格。他沒坐主位,拎了把椅子靠牆坐下,從包裡掏出剛打印的識讀課視頻截圖。
“工人學的是‘pressureresistance’。”他說,“你們文件裡一會兒‘crusoadbearing’,同一個詞七個樣,他們怎麼記?”
沒人吭聲。
“咱們現在乾兩件事。”他把圖釘在白板上,“一是讓工人看得懂標簽,二是讓文件經得起看。兩邊得對得上。”
他提議建個“三審流程”:技術定義、翻譯初校、他最後把關。每個詞入庫前,必須寫清用在哪兒——是貼包裝,還是進報告,還是回郵件。
“不是比誰英文好,是比誰寫得準。”他說,“咱們不搞花活,搞統一。”
會議開了四十分鐘,最終敲定五個核心術語的官方譯法。老陳負責建電子台賬,每條記錄都要附上使用場景和審核人簽名。散會前,劉好仃在“crushproof”旁邊畫了個圈,批了句:“口語化,暫不入庫”。
“留著討論?”老陳問。
“留著。”劉好仃點頭,“萬一客戶自己就這麼叫呢?咱們得聽得懂,但不急著跟。”
回車間路上,小王把手機遞過來:“沙特那邊又來了消息。”
劉好仃停下腳步,接過手機。屏幕上是客戶發來的截圖,他們官網的英文產品頁已經更新,頁麵底部還加了句備注:“tecspecsavaiabeuponreest.”
“他們問,”小王說,“是不是已經在準備合作了?”
劉好仃盯著看了幾秒,轉身往培訓室走。
公告欄上還貼著上次的客戶留言截圖,邊上新添了一張打印紙,標題是“他們看見了”,下麵並排貼著兩樣東西:沙特的提問,和剛錄完的識讀課視頻截圖。
他沒多說話,召集各班組代表開了個短會。
“不講大道理。”他說,“就看兩樣。”
他指著公告欄:“客戶看到咱們改了官網,以為我們要合作。咱們改的,不隻是網頁,是態度。”
又指了指視頻:“工人錄的課,教五個詞。這些詞,現在貼在出口箱上,寫在檢測報告裡,也回在郵件裡。他們學的,不是英語,是飯碗。”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老李在後排嘀咕:“可學這個,不如多裝一箱貨實在。”
劉好仃聽見了,沒反駁,隻問:“上個月退貨那批,因為啥?”
“標簽沒寫耐高溫。”
“客戶看不懂。”
“咱們自己人也搞混了批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