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二十分,站會剛散,劉好仃還沒來得及把紅筆插回口袋,手機就響了。來電顯示“陳工”,他沒接,先低頭看了眼手表——八點二十一分。他按下接聽鍵,一邊往會議室走,一邊把手機夾在肩上。
“劉師傅,你們劃線段是收尾了,可這‘動作密度’算哪門子驗收標準?”陳工的聲音像剛從冰水裡撈出來,“合同裡沒這一條。”
劉好仃拉開會議室門,順手把門卡住,讓穿堂風把昨夜殘留的咖啡味吹出去。他坐下來,打開隨身帶的小本子,翻到貼著綠簽的那頁。
“我們沒說要改合同。”他說,“我們隻是把每天乾了什麼,錄下來了。”
“錄是錄了,可這數據你們自己定的,誰認?”陳工頓了頓,“進度快,是因為之前拖了,補上不叫提速。”
劉好仃沒反駁。他掏出手機,點開相冊,找到那段七天合成的小視頻,按下播放。畫麵一幀幀跳,動作越來越多,間隔越來越短。他把手機貼在耳邊,另一隻手同步翻著本子上的記錄。
“陳工,您還記得第三天嗎?溝渠清淤卡了四小時,沒人回應。第七天,我們開了第一次站會,當天就通了。第十天,批文下來,流程走通。”他翻到那頁畫了三個紅圈的紙,“這不是一天快的,是每天多走半步。”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所以呢?”陳工語氣緩了點,“你想怎麼算?”
“不急著算。”劉好仃合上本子,“石子鋪設段,咱們設個觀察期。您那邊按合同量驗收,我們這邊繼續記動作密度。雙軌並行,數據擺出來,看哪個更反映實情。”
“……你這是想拿數據說話。”
“對。”劉好仃說,“但得是咱們一起認的數據。”
掛了電話,他起身走到白板前。昨天寫的“小步快跑”還在,紅筆字跡清晰。他在右邊貼了張黃紙,寫下四個字:“共識缺口”。又用黃筆圈出“驗收標準”,在下麵畫了一條橫線。
九點整,他召集老周、小李、小陳開了個十分鐘短會。
“合作方不認動作密度。”他說,“覺得我們是補工,不算增效。”
小李立刻皺眉:“那他們想怎麼樣?我們明明提前一天乾完的!”
老周搓了搓手背上的灰:“人家按合同走,咱也不能賴賬。”
“不賴賬。”劉好仃說,“但我們也不能白乾。從今天起,石子段作為驗證段,雙軌記數據。他們看量,我們看動作。誰說得對,讓事實說話。”
小陳低頭翻日誌:“那日誌還更不更新?”
“更。”劉好仃說,“照常更,但標題改一下。”
“改啥?”
“寫‘進度可見,標準待議’。”
中午十二點,三方協調會準時開始。陳工帶了份合同複印件,攤在桌上。他指著其中一條:“第七條,驗收以完成工程量為準,未列明其他考核指標。貴方單方麵引入新標準,程序上說不過去。”
小李坐不住了:“那你們怎麼解釋我們提前完工?難道我們加班加點,就為了證明自己本來該做到?”
“小李。”劉好仃輕聲叫他名字,沒提高音量,但會議室一下安靜了。
他從文件夾裡取出那半張綠簽,平放在桌中央。背麵那三項實測成果還在,字跡清晰。
“陳工,”他說,“我不是來談條款的。我是來問一句:如果咱們都不信對方的數據,那什麼才算‘看得見的進度’?”
陳工愣了下。
“您怕我們造假,我們怕你們無視。那不如換個法子——咱們各派一人,每天一起記關鍵動作。比如清溝幾米、運料幾車、簽收幾次。記下來,雙方簽字,當天歸檔。”
他頓了頓:“不叫考核,叫‘聯合觀測’。數據是死的,人是活的。但隻要一起記,就有共同起點。”
會議室裡沒人說話。老周低頭看著綠簽,小陳在本子上畫了個小框,寫上“觀測組?”,小李盯著陳工,等他開口。
陳工沒馬上回應。他拿起綠簽,翻過來又翻過去,最後放回桌上。
“聯合觀測……誰牽頭?”
“不牽頭。”劉好仃說,“輪值記錄,每日拍照上傳,群內公示。誰都不信誰,就信流程。”
陳工沉默片刻,點了下頭:“可以試。但僅限石子段,不算先例。”
“行。”劉好仃應得乾脆,“先走一段,看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