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在玻璃上滑過,像水痕慢慢乾了。劉好仃站在燈箱前,看了一會兒老張那張咧嘴笑的照片,沒說話,轉身回了辦公室。他把手機掏出來,翻出小李昨晚發的那段視頻,從頭到尾放了一遍。
老焊工坐在休息區的長椅上,工服袖口磨出了毛邊,手裡捏著一張紙條。他說:“能讓我孫女看見嗎?”聲音不大,但鏡頭晃了一下,顯然是小李手抖了。
劉好仃把這幀截下來,存進“第二期素材”文件夾,順手在日曆上畫了個圈:三天後,宣傳小組例會。
會議室的白板還沒擦,上一回留下的“展板上線”四個字斜在角落。劉好仃拿濕布擦掉,寫下“內容怎麼出”。
“第一期燈箱掛出去,有人看。”他開門見山,“但不能隻掛一張臉,就完事。咱們要的是,每半個月,都能讓人停下來看一眼。”
小陳點頭:“我統計了路過人數,晚班工人最多駐足三十秒。”
“不夠。”劉好仃搖頭,“三十秒,隻能看清臉。我們要讓他們看清事,聽清話。”
他打開投影,放出一段剪輯粗樣:清淤現場,泥水飛濺,老焊工蹲著遞工具,背景是係統提示音“上傳成功”。小陳之前加了段輕音樂,節奏舒緩,尾音還帶點回響。
“這個音樂,刪了。”劉好仃說。
“可這樣太乾了。”小陳有點急,“沒人願意看純乾活的視頻,得有點情緒。”
“情緒不是靠音樂堆的。”劉好仃暫停在老焊工抬頭擦汗的瞬間,“你看他眉毛上的水珠,是汗,不是特效。他說話結巴,是因為緊張,不是不會說。這些,比音樂真。”
他轉向大家:“咱們做內容,不搞‘感人故事’那一套。不配音,不配樂,不補拍。隻剪,不編。素材從哪兒來?就從現場來。誰乾的活,誰說話。說啥算啥。”
小陳還想爭,老周在本子上寫了句什麼,抬頭說:“那文案呢?宣傳科剛發了模板,標題要帶‘創新實踐’‘提質增效’這種詞。”
劉好仃沒接話,起身走到打印區,抽出一張a3紙,是第一期展板的照片打印版。他貼在白板正中。
“這就是模板。”他說。
眾人愣住。
他指著照片裡老張的泥褲腿:“這兒,是人。這兒——”他又指係統提示的綠框,“是數。這兒——”他翻出小李錄的那句原話,“是心聲。三樣東西,少一個,都不算咱們的宣傳。”
小陳低頭記,老周點頭,小李悄悄把手機調成錄音模式。
“從今天起,做內容,按‘鐵三角’來。”劉好仃在白板上畫了個三角,“頂角是數據,左角是影像,右角是原話。每期內容,必須三邊齊全。”
散會後,劉好仃叫住小陳:“你負責出《內容製作手冊》初稿。就三條:用原始數據,貼現場照片,收當事人原話。彆整虛的。”
小陳應了聲,又問:“那標題呢?總不能每期都叫‘玻璃廠變化日曆’吧?”
“標題可以變。”劉好仃想了想,“但主題不變——‘看得見’。活要看得見,人要看得見,努力也要看得見。”
下午兩點,劉好仃拎著保溫杯進了三號車間。他沒找主任,直接在休息區擺了張小桌,上麵放了幾張空白卡片和一盒粗頭筆。
“寫點啥都行。”他對圍上來的工人說,“這月乾了啥,係統記了沒,自己說一句。”
有人笑:“寫這個乾啥?”
“貼燈箱裡。”他說,“下期換內容,就用你們寫的。”
一張張卡片慢慢堆上來。
“本月巡檢零漏報”
“修泵三次,係統打卡了”
“請假一天,返崗補工時”
“我不是先進,但我也在崗”
字跡歪斜,有的還帶錯彆字。劉好仃一張張看,沒改一個字。
回辦公室路上,他給廣告公司打電話:“亞克力板重做,新版麵用工人手寫卡。對,直接掃描放大,彆美化。”
“那排版太亂了。”對方說。
“亂的是字,不是心。”他說,“就按原樣做。”
兩天後,第二期燈箱內容初樣出爐。劉好仃在電腦上排版,把三張手寫卡放在c位,數據圖縮小放在下方,上方是老焊工那句“能讓我孫女看見嗎”的截圖。
他給這版起名叫“人字頭”——人寫的字,頂在最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