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爬上控製台邊緣,劉好仃已經站在了白板前。他手裡捏著一遝紙,邊角卷著,像是被人反複摩挲過。最上麵那張寫著“冷卻閥定時優化複議申請”,字跡發抖,但每一筆都用力到底。
小林抱著平板快步進來,身後跟著阿珍和老李。阿珍手裡夾著三份打印出來的交接班記錄,老李則拎著個舊文件袋,鼓鼓囊囊。
“收上來了。”老李把袋子往桌上一放,“二十三份,不算多,可也不少。”
劉好仃點點頭,把第一張放進透明文件夾,掛在白板鉤子上。“不記名?”
“全署了真名。”阿珍說,“有人還寫了工號。”
小林翻著數據:“二十三份裡,十七份提到之前提交過類似想法,全被退了。理由五花八門——‘非職責範圍’‘流程不符’‘需上級統籌’。”
“統籌到哪兒去了?”老李掏出一支紅筆,在文件夾邊緣畫了個叉,“我問了老周,他說他那份方案,轉了三個部門,最後回來說‘建議留存,暫不實施’。存哪兒了?誰見過?”
劉好仃沒答,隻把那張冷卻閥的紙又看了一遍。背麵有鉛筆畫的曲線,歪歪扭扭,像心跳圖。
“今天晨會,我當眾收的。”他說,“放進意見箱了。箱子透明,鑰匙在我這兒,誰都能開。”
阿珍笑了下:“有人偷偷來看過兩回,確認真沒寫名字。”
“下一步呢?”小林問,“光收著,不算完事。”
“當然不是。”劉好仃轉身,在白板上寫下三行字:
問題有沒有被記下來?
有沒有人回過話?
最後有沒有個說法?
他拿紅筆圈住每一行:“三條,缺一條,就算卡了。咱們不查人,查路。”
老李皺眉:“可有些事,壓根沒人管。比如c線那個傳送帶導槽,四個班都提過,維修說是設備部的事,設備部說操作不當,來回踢皮球。”
“那就標出來。”劉好仃撕下一張藍貼紙,貼在白板左側,“凡是沒人接的,叫‘責任真空’。”
他又撕了張黃的:“轉來轉去沒回音的,叫‘移交斷點’。”
最後是紅的:“壓著不批也不說理由的,叫‘反饋黑洞’。”
小林眼睛一亮:“咱們給它畫張地圖?”
“不是‘咱們’。”劉好仃指著他,“是你。你負責把這二十三份按類型分,阿珍查曆史記錄,老李找人核對時間線——哪天提的,哪天轉的,卡在誰手裡。”
阿珍翻開流程手冊:“我昨天又跑了一趟技術部,調了他們今年的創新項目清單。”
“幾項?”
“八項。”
“都是啥?”
“全跟設備升級有關,遠程監控、自動調溫、ai質檢……聽著挺高大上。”
劉好仃“嗯”了一聲:“跟咱們這二十三份比,重合嗎?”
“一個都不重。”阿珍搖頭,“咱們這兒是改工具、調角度、省步數;他們那兒是建係統、上算法、搞集成。”
“兩撥人在打不同場球。”老李嘟囔。
“還不止。”小林調出車間日誌,“我比了近三年停機超半小時的故障,二十三份提案裡,十七項對應上過至少一次非計劃停機。其中五項,重複發生三次以上。”
他指著平板:“比如這個冷卻閥定時,去年七月、十月、今年三月,每次都停了四十分鐘以上。老周改完那一次,連續兩周沒出問題。”
“結果呢?”
“結果他被通報了。”老李接話,“說‘擅自變更工藝參數’。”
劉好仃沉默片刻,走到白板前,拿起藍筆,在左側寫下“官方創新”四個字,下麵列了八項。再換紅筆,在右邊寫“一線需求”,把二十三份提案分類貼上去。
藍區整齊、規範、有預算編號。
紅區潦草、零散、帶著油漬和指紋。
“像不像兩家公司?”阿珍輕聲說。
“更像兩條河。”小林說,“一條在天上飛,一條在地上流,中間隔著壩。”
劉好仃沒說話,隻從抽屜裡拿出一卷長條紙,鋪在桌上。他用尺子畫出一條橫線,從“提出”開始,經過“轉交”“審批”“試運行”“認定”,最後到“推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