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加成名額批出去的第二天,劉好仃照例巡線。他沒走主通道,拐進了b線後角那條窄道,那裡堆著幾塊報廢的夾層玻璃,反著冷光。小陳蹲在邊上,手裡攥著半截鉛筆,在一張被油漬浸得發脆的紙片上畫線。
劉好仃走近時,小陳頭都沒抬。他把圖紙往懷裡攏了攏,像是怕風刮走。
“寫三天了?”劉好仃問。
小陳一愣,抬頭看見是他,才鬆了口氣:“您怎麼知道?”
“你工裝袋口磨毛了,筆尖禿了四回,紙邊折了三道印。”劉好仃蹲下,“不是三天,寫不完。”
小陳低頭看著那張《傳送帶防卡槽改良方案》,苦笑:“寫了,也交了。主管說,流程沒備案,得等季度創新會統一收。”
“那會兒是幾月?”
“十二月。”
“現在幾月?”
“四月。”
劉好仃沒說話,伸手把圖紙拿過來。紙上有草圖,有受力分析,還有三處修改痕跡。角落寫著一行小字:“試過兩次,卡頓減少七成。”
他把圖紙折好,塞回小陳工裝袋內側口袋,拍了拍:“明早晨會,你來念。”
小陳張了張嘴:“可我沒……”
“你就說,玻璃卡住的時候,你心裡怎麼想的。”劉好仃站起身,“彆的,我來兜。”
晨會鈴響前五分鐘,小陳站在控製台前,手裡捏著那張紙,指節發白。阿珍路過時順手幫他把工牌扶正,老李從工具櫃裡拿出個新本子,啪地翻開,像是準備記什麼大事。
劉好仃沒上台,就站在操作台邊,等大家安靜下來。
“先念。”他說。
小陳清了清嗓子,聲音有點抖:“我……我想改一下傳送帶的導槽角度,加個弧形擋板。之前碎了三塊玻璃,都是卡在拐角,修了兩次,還是出問題。我就畫了個圖,試了兩天,沒再卡。”
他念完,沒人說話。
劉好仃問:“這想法,值不值得聽三分鐘?”
沒人搖頭。
“那為什麼沒早聽?”他翻開日誌本,翻到一頁空白,“過去三個月,我們把人盤活了。現在,得讓腦子也活起來。”
他頓了頓,把筆帽摘下來,夾在耳朵上:“創新不是造火箭,也不是寫論文。是你看見玻璃碎了,心裡咯噔一下,然後想‘能不能換個法子’。這個‘能不能’,就是創新。”
阿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筆記本,上麵記滿了排班、積分、揭榜人數,密密麻麻,但沒有一條是“誰提了主意”。
老李摸了摸工具櫃的邊角,那裡有個常年磨出的凹痕:“我們以前也想過不少事,可說了也沒人理,後來就不說了。”
“不是沒人理。”劉好仃說,“是沒地方說。”
小林舉手:“那現在有地方了嗎?”
“沒有。”劉好仃答得乾脆,“所以我們得建一個。”
他走到白板前,寫下三行字:
誰有想法?
想法去哪了?
卡在哪?
“這不是運動,也不是評比。”他轉過身,“是查病。咱們隊伍現在走得穩,可腦子不動,遲早會瘸。”
老李猶豫了一下:“劉師傅,剛穩住局麵,再搞新東西,怕亂。”
“不搞新東西。”劉好仃搖頭,“就查一件事:為什麼好點子落不了地?”
他指著白板:“比如小陳這張紙,它本該去哪?流程說要備案,那備案表在哪?季度創新會是誰定的?為什麼非得等?這些都不是人懶,是路堵了。”
阿珍抬頭:“那查誰?”
“不查人。”劉好仃說,“查機製。”
小林眼睛一亮:“像積分改革那樣?”
“比那更細。”劉好仃點頭,“積分是獎,這是活路。一個堵了,人不動;一個堵了,想法死。”
他翻開日誌本,撕下一頁,寫下三個人的名字:小林、阿珍、老李。
“你們三個,組成‘創新問題診斷小組’。”他把紙遞給小林,“任務就三個:找人聊,找紙看,找路試。不寫報告,不搞總結,就乾一件事——找出創新的腸梗阻在哪。”
小林接過紙,念了一遍:“診斷小組?聽著像醫院。”
“就是醫院。”劉好仃說,“腦子不通,得拍ct。”
阿珍笑了:“那我是不是得戴聽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