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好仃把光標後麵的句子補完:“隻要每一塊出廠的玻璃都經得起檢驗——我們才配談發展。”他點了保存,沒急著關電腦,反而調出了過去七十二小時的訂單明細。屏幕上的數字像漲潮的水,一波接一波往上爬。他一條條往下看,客戶來自十二個省份,用途五花八門:幕牆、連廊、觀景台、電梯井壁……甚至還有兩個博物館點名要用在文物展櫃上。
他抽出一張a4紙,開始記要點。寫到第三條時,筆尖頓了頓,又劃掉重寫。不是技術問題,是方向問題。現在全廠上下都在趕產量,可再這麼衝下去,遲早有人為了快而省步驟。他見過太多熱潮來得猛,去得也快,最後留下一地雞毛。
天剛亮,走廊上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老周推門進來,手裡拎著兩個早餐袋,油條還冒著熱氣。“你整晚都沒走?”他把袋子放在桌上,“夜班說你巡了三趟。”
“睡不踏實。”劉好仃接過油條,咬了一口,“數據太熱鬨,反倒讓人心裡發虛。”
老周坐下,順手拉開椅子。“我聽小王講,他們組昨晚偷偷加了半班,想多出兩塊成品。被組長攔下了,說是你定的規矩,不能搶工時。”
劉好仃點點頭。“越是這時候,越得穩住節奏。咱們這塊玻璃能火,是因為沒人敢說它不行。要是哪天有人說‘深玻的貨也開始鬆垮了’,那就真完了。”
老周嚼著豆漿泡油條,含糊道:“可底下人不這麼想。他們都覺得,這波風頭不抓緊抓牢,回頭就沒機會了。”
“機會不是搶來的,是攢出來的。”劉好仃打開報表,指著幾行數據,“你看這三個客戶,連續下了四單,備注裡都提到了‘複測結果穩定’。他們不是圖便宜,是圖安心。咱們要是自己先亂了陣腳,等於把信任一點點往外扔。”
老周沉默了一會兒,抬頭問:“那你打算怎麼辦?總不能一直卡著產能不讓擴吧?”
“擴,但得有章法。”劉好仃翻開筆記本,上麵密密麻麻記著客戶反饋,“我想搞個小會,把幾個骨乾叫來,一起看看這些意見。有些人提了新需求,比如耐紫外線等級再提高一級,或者做弧形定製板。單一產品吃不了太久,得動腦子升級。”
老周盯著那本子看了會兒,忽然笑了:“你還真當自己是技術主管了?”
“誰當不重要,事得有人推。”劉好仃也笑,“你來不來?不來我就讓彆人記筆記了。”
“我來。”老周拍了下桌子,“不過得說清楚,我不寫報告,隻說話。”
上午九點,會議室坐了六個人,都是各班組挑出來的老手。劉好仃把投影打開,第一張就是客戶原話截圖:“上次用了你們的板,工地驗收一次過,監理都沒敢挑刺。”底下一片輕笑。
他接著翻:“但也有問題。這個項目在高原,反饋說低溫環境下邊緣有點發白,雖然沒裂,但看著不放心。”他看向負責塗膠的老李,“你覺得呢?”
老李撓頭:“可能是固化時溫差大,膠層收縮不一樣。要不咱們試試調慢一點降溫速度?”
“可以試。”劉好仃記下,“還有這個——客戶要做曲麵拚接,現在工藝鋪絲容易堆疊,能不能改?”
眾人議論起來。有人說換模具,有人說調整纖維角度。劉好仃聽著,時不時點頭,在本子上畫幾個圈。
等聲音漸漸小了,他說:“咱們以前是解決問題,現在得學會預判問題。接下來我想做兩件事:一是成立一個‘發展意見組’,每周收一次大家的想法,不管是改工具還是調流程,都算數;二是啟動輪崗試點,讓年輕人輪流接觸不同工序,彆一輩子隻會一塊活。”
老周在角落插了句:“輪崗?人家怕不是以為你要折騰人。”
“不是折騰,是給機會。”劉好仃看著他,“你想啊,一個人懂全流程,將來帶徒弟也利索,發現問題也快。咱們不能光靠幾個老家夥撐著,得有人接著跑。”
有人問:“那產量怎麼辦?現在訂單堆著呢。”
“以質帶量。”劉好仃說得乾脆,“我們現在出十塊板,塊塊過硬,客戶就會願意等。要是出二十塊,一半得返工,名聲砸了,訂單自己就跑了。咱們不求最快,但求最穩。”
散會後,老周跟他一塊往車間走。路上低聲說:“你這思路,跟廠裡那些‘趁熱打鐵’的說法不太一樣。”
“鐵是得打,但得看清火候。”劉好仃停下腳步,指了指遠處正在裝車的成品,“你看那批貨,貼的是‘雙固係列’標簽。名字響亮,可要是沒有背後那一套標準撐著,再響也沒用。”
中午前,他回到辦公室,把會議記錄整理成要點,新建了個文件夾,命名為“1761發展藍圖籌備”。剛存好,手機震了一下,銷售部轉發了一條消息:某連鎖酒店集團有意將全部玻璃供應商換成他們家,前提是提供一份三年技術迭代規劃書。
他沒立刻回複,而是打開廠區平麵圖,盯著幾個空置的舊倉庫看了一會兒。然後拿起筆,在圖紙邊緣寫下幾行字:培訓區擴建、試驗段預留、材料中轉倉優化……
窗外陽光斜照進來,落在桌角的茶杯上。杯子早就涼了,他端起來喝了一口,繼續在紙上畫線。
隔壁車間傳來熟悉的機器低鳴,節奏平穩,像某種無聲的應和。
他放下筆,目光停在圖紙最下方一行未寫完的字:
“下一步,先從誰開始輪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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