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霧氣如紗幔漫過虯結如蛇的古藤,一縷狡黠月華穿透樹冠縫隙,不偏不倚吻上範行反倒執的羊皮地圖。墨色洇染的雲夢澤輪廓被夜露沁成水墨畫,三五螢火蟲提著燈籠掠過青銅羅盤,在卦象間跳起圓舞曲。
"少司命畫地圖時定是偷喝了桂花釀!"纏著青銅鈴鐺的發尾簌簌作響,鈴舌調皮地磕著"巽"字卦紋。樹梢忽而簌簌抖落星子般的碎葉,我肩頭月光鍍銀的絨毛被夜風撩得根根起立。
"那小丫頭片子莫不是拿我們逗悶子?"我故意拖長尾音,腕間銀鐲撞上青銅樹,叮鈴一聲清越顫音驚醒了沉睡的沼澤。夜梟撲棱棱掠過水麵,叼起三兩點磷火當作宵夜。
範行反倚著老樹笑得枝椏亂顫,玄色箭袖滑落時,暗藏的青銅獸麵佩突然眨起青光眼:"仙子姐姐該不會是心疼我身邊這隻呆頭鵝......"話音未落便被月光灌了滿嘴,我瞧見少女綴著星鬥紋的鹿皮靴正把青苔踩成翡翠末。
"胡、胡說八道!"少女耳尖炸開絨絨蒲公英,五色絲絛纏著的短劍"鏘"地彈出半截,劍柄鈴鐺與你的銀鐲隔空跳起踢踏舞。流雲恰在此時給月亮蒙上眼罩,我們腳下盤虯的老樹根突然咕嘟咕嘟冒出藍霧氣泡,霧中探出一截生著銅鏽的枝丫,活像從古墓裡伸出的綠舌頭。
呆頭鵝果然是呆頭鵝!青銅神樹怎麼能在實界找呀?少女氣鼓鼓地跺了跺小腳,杏眼圓睜地嬌嗔道——笨!還得靠本姑娘出馬!
霧氣開始散去,高大壯美,每一處青銅枝椏上燃燒著幽幽的藍火。那些凝固在時光裡的符咒突然活了,裹著青苔的篆字簌簌飄落,在觸及藍焰的刹那化作千百隻螢火蟲。範行用箭鏃戳破漂浮的霧泡,碎光裡赫然映出孝公冠冕的倒影——原來這虯結盤繞的青銅枝椏,竟是通向九重玉闕的活梯!
鏽跡斑駁的青銅神樹直插霄漢,繁複的枝椏間仿佛鑲嵌著凝固的星河點點,散落著細碎冷冽的星屑。偌大的樹冠之下,四周靜謐得隻餘我的腳步聲與衣袂摩擦的細微聲響。我圍著這株沉睡的龐然巨物蹦跳著打轉,忍不住揚首發問:
"哎呀呀,是不是每闖進一個新天地,虛界就會上演全新戲碼?
"我蹦跳著繞青銅神樹轉圈,這棵神樹像通天塔般戳破天際,鏽跡斑駁的枝椏掛滿星視線掃過粗壯如虯龍的盤錯樹根,上麵古老的浮雕在稀薄的星輝下若隱若現。
範行就抱臂斜倚在一處巨大的、刻畫著難以辨識獸紋的樹根旁。他抬手搔了搔腦後微亂的短發,有些苦惱的樣子::"你可問倒我啦!除了陪你鑽虛界,還有被墨子老祖拎著耳朵穿過渾天儀的金色漩渦,我這雙草鞋踏過的虛土怕是比餅渣還少。"
我剛要揶揄他幾句,樹旁懸浮的空氣中忽然漾開一抹淡粉漣漪。
"“木頭疙瘩!”清脆帶笑的語聲兀自響起。一個半透明的少女幻影輕盈地閃現出來,水色衣袖翻飛間卷起點點燦若桃花的流光,簌簌飄落。“聖心姐姐竟沒往你腦瓜裡塞《虛界千機譜》?”
“嗯?”風拂過發梢,纏繞在雙丫髻間的玉鈴鐺立刻叮咚脆響起來。我使勁把頭搖得像小孩子的撥浪鼓,發絲飛揚,鈴音亂顫。“沒有呀!她隻跟我提過……”
算了算了本姑娘給你講,姐姐是這樣說的
憶起那畫麵仿佛就在眼前。那時陽光溫暖,姐姐習慣性地托著她精致的下巴,眸子裡映著窗外的飛鳥流雲,對她笑道:“‘世界呀,就像個會變戲法的錦囊,展開來無邊無際,收起來又能揣進心口窩兒。’”彼時風都是溫柔的。
“可是,”姐姐話鋒一轉,神情也跟著嚴肅了幾分,豎起那根纖細白皙的食指,在我眼前輕輕晃動,強調著她的無奈,“‘但眼下這光景嘛,彆說你們這些能呼風喚雨的神巫,就連什麼所謂仙人都像被拴了紅繩的紙鳶,隻能在華夏地界周邊打轉兒!’“她頓了頓,突然含笑伸指,精準地一戳他的額頭,溫潤又帶著一絲涼意,“更何況你這小呆瓜還肩負著守山大任呢。”那一戳的感覺,仿佛至今還留在眉心。
靠在樹根上的範行聽到“紙鳶”、“打轉”的比喻,雙眼驀地亮了起來,發頂上那些銀飾片片隨著他微微仰頭的動作叮當作響,活像隻突然發現了鬆果堆、雀躍不已的鬆鼠。
少女無奈地歎了口氣,也習慣性地伸出手指,掰著,對著範行耐心地算起來:
“就算墨家機關術再厲害,也沒法讓你‘咻’的一聲瞬間往返呀!”她頓了頓,上下打量他那身少年勃發的勁裝,“好比你現在是青竹般挺拔的少年郎,等回來時,”她故意拖長了調子,做出拄拐杖顫巍巍的樣子,“怕是要變成拄著龍頭拐的老翁嘍——
“呃……”範行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漾起那抹熟悉的、帶著三分自嘲七分認命的苦澀笑意,喉結滾動,似乎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唔——!”看到他那副泄氣的樣子,我自己的臉瞬間皺作一團,嘴巴不受控製地高高撅起,臉頰鼓得溜圓,活脫脫像隻剛被不講理搶走了心愛胡蘿卜的小兔子,委屈得無以複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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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啦知道啦~”幻影裡那個巧笑嫣然的“她”,很自然地伸出手指,仿佛穿透了虛影與現實的距離,輕輕捏了捏我此刻正鼓起的腮幫子。觸感微涼卻並非實質。“呆瓜,等下回姐姐帶來的波斯蜜糕裡,”虛影中的“她”忽地狡黠地眨眨眼,湊近我耳邊,壓低了聲音,帶著神秘兮兮的引誘,“本姑娘我偷偷夾帶私貨——”她頓了頓,聲音更輕,像裹了蜜糖的風,“聽說希臘的奧林匹斯山巔,連雲彩都裹著蜂蜜呢!
“而且呢,”少司命直起身,俏皮地朝樹旁的我努努嘴,“下次等姐姐回來,她一高興說不定就拎著你這塊大木頭疙瘩去開開眼!”
“啊!”範行的反應立竿見影,他那雙桃花眼倏地瞪大了,裡麵像有一簇火苗被倏然點燃,唰地亮起驚人的光彩,急切又灼熱,簡直像是餓久了的郊狼猛地撞見了無防備的肥美獵物,眸子裡劈裡啪啦迸著激動的火星子,幾乎要點燃周圍的空氣了。
“唉——!”少司命發出一聲更誇張又帶著憐惜的歎息,打斷了範行的暢想,刻意地搖著頭,目光掃過自己長長的裙裾下筆直的雙腿。“範行那家夥可不成!我這神力呀,就跟含羞草似的脆弱。我倆要出門,”她無奈地攤攤手,“隻能靠這雙腿一步一步丈量大地。我這力量一出了楚地呀,就像曬蔫了的小草,提不起勁兒,若真硬要遠行,隻怕……”我想著那場景,不由得也打了個寒噤,“隻怕回來時就得神力枯竭,變成皺巴巴的老樹皮了。”
“……是麼。”範行眼中那簇方才還激烈燃燒的光亮,猛地一晃,如同燭火遇上穿堂冷風,倏地黯淡熄滅下去。他垂下了眼瞼,長長的睫毛在俊朗的臉上投下淺淺的陰影,隻剩下強撐著的平靜輪廓。
“喏,”她指著我,語氣帶上一種近乎宣告的感歎。“說白了,除了你這塊特殊的好材料,”虛影我圍著我飄浮半圈,仿佛在鑒定一件奇貨,“誰扛得住虛界穿越時那霸道無比的撕扯揉搓勁兒呀?”
“你看咱們本土人士,”虛影“我”張開手,比劃著天地間的界限。“個個都像被無形的力牢牢拴在樹上的紅綢帶,離了本土,要麼力竭而回,要麼煙消雲散。凡人那凡胎肉體,更是碰一下就得粉身碎骨!”頓了頓,她的語氣染上深深的憂慮,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就連我們這些神巫,一代代下來,撐死不過借得人間信仰延續五六百年的光景,誰也說不準……哪天楚地子民心中的那份信願念想啊,”她做了個撒開的動作,聲音輕飄飄的,“就稀裡嘩啦散架啦,再也撐不起我們守護的結界。”
範行低著頭,像是要把地上無形的紋路看出花來,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他抬起頭,臉上還有掩飾不住的失落,但更多的是困惑不解,像個迷茫的孩子
“那……為什麼我不能像老師一樣自由穿越呢?這個……”
“彆急彆急!”虛影“我”立刻擺擺手,重新換上了那種俏皮哄人的調子。“這個呀……可複雜著呢!連我這半吊子的‘本姑娘’也不甚了了!”她對著我眨眨眼,拉長了語調,像是在安撫好奇寶寶:“——你得搬個小板凳,乖乖坐在這兒,靜靜等著神通廣大的聖心姐姐回巢,親口為你解惑開示啦!”最後的尾音帶著一絲溫柔的無奈,輕飄飄地消散在青銅神樹亙古蒼涼的影子裡,四周又陷入一片隻餘心跳的低沉寂靜,星屑依舊在樹冠深處無聲閃爍。
刹那間,時空又被按下暫停鍵!
等等——我為什麼要說「又」?
轟!星雲炸成漫天璀璨的煙花,金色聲浪在銀河間翻滾:
哎喲喂!小寶貝有沒有想我想到心癢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