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沒有笑，甚至沒說話，隻是伸出手指，輕輕戳了一下小鳥的翅膀。
小鳥搖搖晃晃地飛了起來，雖然隻飛了不到半米就栽倒，但婉兒那雙總是古井無波的眼睛裡，極其極其細微地，閃過了一絲…好奇？或者說，是冰層下被觸動的一絲漣漪？
畫麵外，傳來範行傻乎乎、帶著滿足的聲音：“娘子你看！它能飛！雖然飛不高…但我會改進的！以後做個能帶你飛的！”
“是這裡！”範行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猛地抓住我的手，“無名大哥！這個碎片！這個感覺！這是她心防最鬆動、最接近‘真實’的地方！是通往那個錨點的‘後門’！我認得！我能進去！”
不等我回應，範行將全部的心神和意念，連同他對婉兒最深沉、最純粹的愛戀與理解，化作一道無形的、溫暖的橋梁，狠狠地撞向那塊不起眼的暖光碎片！
嗡——！
碎片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沒有排斥，反而產生了一股柔和的吸力！一條狹窄的、相對穩定的通道，在冰冷的風暴牆上強行撕開！
“走！”範行拉著我，義無反顧地衝進了那條由他愛情記憶開辟的通道！
我和範行衝破了由他溫暖記憶開辟的通道，終於抵達了那片冰冷數據風暴牆庇護下的、唯一相對平靜的核心區域。這裡沒有肆虐的碎片，隻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純粹的虛無。虛無的中心，蜷縮著那個被灰燼拚死釘住的、代表著“林婉兒”本源的微弱光點。
不，現在看得更清楚了。
那不是一個純粹的光點。
那是一個人影。
婉兒。
她不再是那個掌控風暴、眼神深邃的天算，也不是朝華殿上筆挺如鬆的指揮官。她像一個被遺棄在宇宙角落的孩子，瘦小的身體緊緊抱著膝蓋，頭深深埋在臂彎裡。她的身形由半透明的、明滅不定的微光構成，仿佛隨時會消散在這片虛無之中。她周身散發著一種深入骨髓的、令人心碎的無助與迷茫。
更令人揪心的是，從那深深埋下的頭顱方向，傳來一陣陣壓抑到極致、卻無法停止的、無聲的抽泣。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靈魂被碾碎後，從最深處滲出的絕望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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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範行看到這一幕，心都要碎了，他幾乎是踉蹌著撲了過去，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不敢貿然觸碰這脆弱的光影。他伸出手，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婉兒…是我…範行…你的範行啊…你看看我…”
蜷縮的身影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埋在臂彎裡的頭抬起了一點點。露出的半張臉，不再是空洞，而是布滿了淚痕。那雙曾經承載著浩瀚星河的眼眸，此刻被濃重的痛苦和自我否定徹底淹沒。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滑落，融入虛無。
“我…算不出…”她開口了，聲音不再是冰冷的玉石，而是破碎的、帶著哭腔的氣音，每一個字都像在割裂她自己，“…拚儘全力…也算不出…那1的可能性…在哪裡…”她的目光沒有焦距，仿佛還沉浸在朝華殿那場壓垮她的終極推演中，巨大的挫敗感和自我懷疑如同實質的枷鎖捆縛著她。
“保護不了…”更多的淚水湧出，她痛苦地搖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公子章…納蘭…星若…範行…無名…所有人…”她的目光終於有了一絲微弱的波動，掃過眼前的範行和我的意識投影），那眼神裡充滿了深不見底的恐懼和自責，“…我拚命…想保護大家…用數據…用計算…把一切都算進去…把‘錯誤’都壓下去…可是…可是…”
她猛地抱緊了自己的頭，身體蜷縮得更緊，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可是…算到最後…把自己…也算丟了…”這句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所有偽裝，露出了她冰封外殼下最血淋淋的真相——那所謂的絕對理性，那被聖心算法層層包裹的堡壘，其最核心的驅動力，從來不是什麼冰冷的邏輯，而是這份熾熱到足以焚毀自身的、想要保護所有在乎之人的執念！
“這…就是…我嗎？”她抬起淚眼，茫然地看著自己顫抖的、由微光構成的手，又看向眼前滿臉痛楚的範行和沉默的我意識體），淚水更加洶湧，“…隻有…混亂…隻有…算不出的失敗…隻有…會傷害大家的…‘錯誤’…這樣的我…這樣的我…”
她的話語破碎，充滿了自我厭棄。長久以來被理性視為“冗餘”、“有害”、“必須清除”的人性部分——恐懼、依賴、溫暖、愛戀…此刻在崩潰後洶湧反噬，卻被她誤解為自身的“缺陷”和“汙染源”，是導致她無法完美保護大家的“原罪”。這種認知，比任何邏輯崩潰都更徹底地摧毀了她的存在根基。
“不是的！婉兒！”範行再也忍不住，他跪在虛無中，淚水同樣奔流，聲音卻帶著穿透靈魂的力量，“不是這樣的！你保護了我們！千千萬萬次！‘定鼎宴’我們贏了！趙穆的陰謀粉碎了！我們都好好的！是你用命換來的！”
“可…代價呢…”婉兒痛苦地閉上眼睛，淚水依舊滑落，“…這樣的我…隻會…讓大家擔心…讓大家…陷入危險…”
“代價就是你把自己都要燒乾了？！”一個熟悉的暴躁意念突然在我無名）的意識深處響起，是灰燼！通過我傳遞過來！`木頭！告訴那個鑽牛角尖的笨蛋！保護從來不是一個人的獨角戲！她算不出那1，是因為那1他娘的是我們這幫不靠譜的隊友用命給她填上的！是公子章拍玉玦！是納蘭鳴佩環！是範木頭摔酒壺！是星若丫頭裝傻！是老子我暫停時間！還有你！用‘權限’當釘子！沒有我們，她算到宇宙熱寂也算不出！`灰燼的意念帶著暴躁的怒其不爭，卻又無比清晰地指向了核心——羈絆。
範行猛地一震，灰燼的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的迷茫。他不再猶豫，不再懼怕觸碰這脆弱的光影。他張開雙臂，用儘所有的溫柔和愛意，將那個蜷縮著、哭泣著、自我厭棄著的婉兒光影，小心翼翼地、卻無比堅定地擁入懷中！他的擁抱沒有實體，卻是由最純粹的情感和記憶構成。
“婉兒…聽到了嗎？”範行的聲音貼著婉兒的光影耳畔，帶著淚，卻無比溫暖，“你不是一個人…從來都不是…你拚命想保護我們…我們也在拚命保護你啊！用我們的方式！用我們的笨辦法！就像…”他心念一動，那段關於簡陋工坊、歪扭木頭小鳥的記憶畫麵，被他清晰地、溫柔地傳遞過去，包裹住婉兒顫抖的光影。
“…就像這個傻傻的小鳥…它飛不高…但它努力飛了…因為它想帶你看看天空…就像我…就像我們所有人…也許不夠強…也許很笨拙…但我們想和你一起飛！一起回家！”範行的聲音充滿了力量，“彆怕…混亂也好…算不出也好…會哭會害怕也好…這才是你啊！是我們的婉兒！是我們最在乎的、活生生的婉兒！不是冰冷的天算機器！回來吧…我們一起…麵對風暴…一起…回家…”
隨著範行泣血的呼喚和溫暖的擁抱，隨著那段笨拙卻真摯的記憶注入，隨著灰燼那句“保護從來不是獨角戲”的怒吼，婉兒蜷縮的光影劇烈地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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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自我厭棄的抽泣聲漸漸被一種更洶湧、更複雜的情緒取代——那是長久壓抑後終於被接納、被理解、被允許存在的委屈與釋放！她不再壓抑，不再用冰冷的邏輯去否定，而是像一個終於找到安全港灣的孩子，在範行溫暖的懷抱裡，放聲大哭起來！
“嗚…哇——！”積蓄了不知多久的痛苦、恐懼、委屈、自責，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那哭聲不再破碎，而是充滿了生命的宣泄！她緊緊回抱著範行，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
在這嚎啕大哭中，她身上那明滅不定、仿佛隨時會消散的微光，反而開始穩定下來！光芒雖然依舊微弱，卻不再閃爍，並且帶上了一絲…溫度！那屬於“林婉兒”這個人本身的、被冰封太久的生命力，在淚水中、在擁抱中、在羈絆的認可中，開始艱難地複蘇！
冰殼之下，被壓抑、被否定、被視作“錯誤”的真實人性，在這一刻，伴隨著崩潰後的嚎啕大哭，成為了她存在的最強證明，也是將她從虛無深淵拉回的唯一繩索。她不是為了成為完美的機器而存在，她是為了保護那些她深愛的、也深愛著她的同伴而存在的——林婉兒。
朝華殿內，躺在冰冷金磚上的婉兒，那空洞的眼眸深處，一點微弱卻無比堅定的、屬於“人”的星火，終於徹底點燃，並開始緩緩擴散。一滴真實的、溫熱的淚水，從她緊閉的眼角，悄然滑落。範行緊緊握著她的手，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的脈搏，臉上淚水未乾，卻露出了劫後餘生的、帶著巨大希望的笑容。
667號世界線最危險的暗礁，似乎，終於渡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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