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被艮嶽上不滅的火光與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攪成了一鍋混沌的濃湯。
周邦彥倒下的瞬間,李師師感覺自己的天,也跟著塌了。
她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他緊緊地、緊緊地摟在懷裡,仿佛要將自己殘存的體溫,全部渡給他。
他的身體,滾燙得嚇人,那是“鎮魂釘”反噬後,生命之火在瘋狂燃燒的征兆。可他的呼吸,卻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邦彥……”
她的聲音,破碎得不成調。
淚水,無聲地滑落,滴在他那張布滿了血汙與傷痕的臉上,衝開一道道蒼白的溝壑。
就在這時,一陣整齊而沉重的甲胄摩擦聲,由遠及近。
禦前總管陳恭,那張永遠沒有表情的臉,如同一張冰冷的麵具,出現在火光搖曳的儘頭。
他身後,是數百名身披重甲、手持明晃晃長刀的內侍省禁軍,他們如同一群沉默的鐵偶,將整個瓊華台圍得水泄不通。
那股冰冷的、屬於皇權的威壓,瞬間將劫後餘生的最後一絲溫情,碾得粉碎。
陳恭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針,在周邦彥和李師師身上輕輕一掃,沒有停留,仿佛在看兩件沒有生命的器物。
“奉陛下旨意,接管艮嶽防務。”
他的聲音,不大,卻尖銳得能刺穿人的耳膜。
“陛下有旨,周邦彥、李師師,二人,護國有功,特召,入宮覲見。”
入宮覲見。
這四個字,像四座無形的大山,狠狠地壓在了李師師的心頭。
這不是賞賜。
這是卸磨殺驢。
是飛鳥儘,良弓藏。
是另一場,更凶險、更致命的,鴻門宴。
那座金碧輝煌的皇宮,比這血流成河的艮嶽,要危險一萬倍。
李師師抬起頭,那雙哭得紅腫的鳳眸,死死地盯著陳恭,眼中沒有絲毫的畏懼,隻有徹骨的冰冷。
“周邦彥身受重傷,已然昏迷,此刻若移動,必死無疑。”她的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陛下若要召見,便請他親自來。或者,等他醒來。”
她知道,一旦周邦彥以這種狀態被帶入深宮,就等於是一塊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陳恭的眉毛,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似乎對這個風塵女子的膽量,感到一絲意外。
“李師師,你是在,抗旨嗎?”
他的聲音,陡然陰冷了下來,周圍的禁軍,齊刷刷地,將手中的長刀,又握緊了幾分。
空氣,仿佛凝固了。
李師師抱著周邦彥,依舊沒有半分退讓。
她今日,已經死過一次,不在乎,再死第二次。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而虛弱的聲音,從周邦彥的唇邊,艱難地擠了出來。
“去……”
周邦彥的眼睛,不知何時,睜開了一道細微的縫。
他的瞳孔,已經渙散,仿佛蒙上了一層死灰。
他看著李師師,用儘了最後一絲神智,吐出了幾個字。
“去……遼……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