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沉悶如攻城錘般的巨響。
公堂的後門被悍然踹開!
碎裂的木屑在激蕩的氣流中翻飛,如同驚散的黑色蝴蝶。
周邦彥與李師師的身影,仿佛兩道被強弓射出的無聲之箭。
瞬間,沒入汴京城縱橫交錯、如同蛛網般的暗巷深處。
他們身後,禁軍校尉氣急敗壞的怒喝,與沉重鐵器撞擊門板的巨響,被迅速拉長、扭曲。
最終,被這片城區特有的腥氣徹底吞沒。
那是由陰溝的腐臭、濕冷的霧氣與陳年泥土混合而成的味道。
腳下是坑窪不平的青石板,覆著一層滑膩的青苔。
每一次落足,都會濺起混雜著穢物的汙水,冰涼地滲透鞋履。
這股味道對周邦焉而言,是蟄伏於不良井時的熟悉偽裝。
但對李師師,卻是與樊樓焚香繚繞、酒暖花深的綺麗世界,決然對立的冰冷現實。
她的羅裙下擺早已被汙泥浸染,但步伐沒有絲毫紊亂,緊緊跟隨著前方那個堅實如山嶽的背影。
“他們封鎖了所有通往主街的巷口。”
奔行中,李師師的聲音壓得極低,氣息卻異常平穩,顯露出驚人的心肺能力。
“鷹犬衛傾巢而出,連巡城司的兵馬都被調動了。”
“高俅瘋了,他要將我們當場格殺,不留任何活口送去大理寺的機會。”
周邦彥沒有回頭。
他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掃視著前方每一個可供藏身的陰影與角落。
在一個岔路口,他猛地扣住李師師的手腕。
肌肉瞬間繃緊,傳遞出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將她扯入一個堆滿破爛陶甕與朽木的死胡同。
幾乎在他們藏好氣息的瞬間,一隊手持勁弩的黑衣人鬼魅般掠過巷口。
他們的腳步輕得不可思議,踩在積水的地麵上竟未發出半點聲響。
行動間隊形緊密,配合默契,顯然是比尋常禁軍更致命的獵手。
其中一人的肩頭,甚至棲著一隻眼神凶戾的夜梟,轉動著頭顱,無聲地探查著黑暗。
“不止鷹犬衛。”
周邦彥背靠著冰冷的牆壁,粗重地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
他呼出的白氣在眼前迅速消散,如同逝去的生命。
“還有朱勔裁決司的‘夜不收’。”
“你看他們靴子的樣式,是特製的消音軟皮,肩上的夜梟是用來追蹤氣息的。高俅和朱勔,這是把兩支最精銳的私軍都動用了。”
李師師緊了緊懷中斷弦的琵琶,冰涼的木質觸感讓她紛亂的心緒瞬間沉靜下來。
她從那冰冷的琴身上,仿佛汲取到了某種力量。
她看向周邦彥,目光冷靜得可怕:“他們以為我們會挾持李彥績去宗澤府求援,所以那邊才是天羅地網。”
“對。”
周邦彥眼中閃過一絲冷厲的譏諷。
“越是眾所周知能庇護我們的地方,此刻越是通往地獄的捷徑。”
“艮嶽……那裡是天子遊樂之所,守備森嚴,但正因如此,反而成了他們搜捕的心理盲區。”
“但這隻是暫時的。”
李師師一針見血,她抬起眼,眸光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一旦他們發現李彥績被我們棄在公堂,立刻就會反應過來。我們最多還有半個時辰。”
“所以必須分開走。”
周邦彥的聲音裡帶著斬斷一切猶豫的決絕。
“合則兩敗,分則……或有一線生機。”
他從貼身衣物中,取出一枚用艾草反複編織、已摩挲得十分光滑的指環。
他不由分說地塞進李師師冰涼的手心。
那上麵還帶著他身體的餘溫,混著淡淡的、能安神定魄的草藥香氣。
在那一瞬間,仿佛是這絕境中唯一的暖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