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虹橋碼頭。
太陽懸在天空正中,本該是一天裡最暖和的時候,可碼頭上的空氣,卻冰冷得像是要凝固起來。
風,從渾濁的汴河上吹過,帶著一股肅殺的鐵鏽味,吹得人汗毛倒豎。
應奉局的官兵,身披精良的鐵甲,手持明晃晃的槍戟,如同一排排冰冷的鐵樁,將整個虹橋碼頭圍得水泄不通。
金戈鐵馬,氣勢逼人。
陽光照在他們寒光閃閃的盔甲和刀刃上,反射出的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
往日裡人聲鼎沸、熱鬨非凡的碼頭,此刻空無一人。
膽大的百姓們,都遠遠地躲在街角巷口,伸長了脖子,緊張又興奮地朝著這邊張望。
無人敢靠近這片,已經被死亡陰影籠罩的是非之地。
一艘巨大的三層官船,掛著應奉局那麵威風凜凜的“奉旨辦事”大旗,如同一座移動的水上堡壘,蠻橫地停靠在碼頭的中央泊位。
朱勔的心腹,那個總是滿臉堆笑的錦袍管事,此刻正背著手,意氣風發地站在船頭甲板上。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空曠的碼頭,眼神裡充滿了輕蔑與得意。
“哼,一群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泥腿子。”
他輕聲嗤笑,對著身邊的副手說道:“你瞧瞧,這張橫到現在才來,架子倒是不小。等會兒我宣讀完公文,看他還怎麼神氣得起來!”
副手連忙諂媚地笑道:“管事大人說的是!他漕幫再橫,也橫不過咱們應奉局,橫不過朱太尉!今天過後,這汴河,就該姓朱了!”
錦袍管事滿意地點點頭,他很享受這種將一方霸主玩弄於股掌之間,並即將宣判其死刑的快感。
萬眾矚目之下,漕幫幫主張橫,隻帶了寥寥數名親信,乘坐一艘毫不起眼的烏篷小船,緩緩地,從下遊駛來。
他的臉上,看不出是憤怒,還是屈服,深沉得如同一潭千年不波的死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即將到來的,決定汴河未來歸屬的最後交鋒上。
然而,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在碼頭下遊百丈開外,一個被浮萍、水草和生活垃圾半掩著的,肮臟腥臭的排汙口。
一艘瘦長的,通體漆黑,仿佛能融入河水陰影的烏篷船,如同一隻蟄伏已久的鱷魚,無聲無息地滑出洞口,融入了渾濁的河水之中。
船艙裡,周邦彥的臉色,蒼白得如同一張薄紙。
連日的奔波與廝殺,早已耗儘了他的體力,背後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每一次顛簸都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讓他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
但他死死咬著牙,將一聲呻吟都吞回肚裡。
他的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仿佛有兩團永不熄滅的火焰,正在瞳孔深處熊熊燃燒。
他透過船篷的縫隙,死死地盯著遠方那艘囂張的官船,和那艘正在靠近的,張橫的小船。
他算準了。
他賭贏了。
他賭的,從來都不是張橫還剩下多少“江湖義氣”。
他賭的,是朱勔那深入骨髓,無法抑製的“貪婪”和“傲慢”。
隻要朱勔想徹底吞並漕運這塊肥肉,就必然會選擇在虹橋——這個漕幫的象征之地,進行一場公開的羞辱和宣判。
他要殺雞儆猴,他要昭告天下,他要享受那種將對手徹底碾碎的快感。
而張橫,作為漕幫之主,無論他內心作何打算,都必須親自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