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篷船的船頭,像一把鈍刀,艱難地剖開汴河黏稠如墨的夜色。
身後,虹橋碼頭已化作一片遙遠而模糊的血色煉獄。那震天的喊殺、兵刃撕裂皮肉的悶響、以及臨死前絕望的嘶吼,仿佛都被這渾濁冰冷的河水儘數吞噬,隻剩下壓抑的死寂。
船艙裡,周邦彥背靠著濕滑的船板,每一次顛簸,都像有一根燒紅的鐵釺在他背後的傷口裡攪動。
劇痛,早已麻木。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寒刺骨的詭異感覺,仿佛有無數隻細小的冰蟲,正從傷口處鑽進他的血肉,順著經脈,貪婪地啃噬著他身為拱聖營傳人賴以為生的那股純陽內力。
視野一陣陣發黑,意識在渙散的邊緣沉浮。
他死死咬著牙關,將湧到喉頭的腥甜血沫和悶哼,連同最後一絲示弱的念頭,狠狠咽回肚子裡。
他的眸子,依舊死死盯著船頭那個如鐵塔般的身影。
漕幫幫主,張橫。
“好小子……真他娘的是個瘋子!”
張橫布滿血絲的雙眼死盯著前方迷宮般的水道,粗壯的手臂肌肉虯結,死死把著船舵。他的聲音嘶啞,混合著後怕、狂怒,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被點燃的悍勇。
就在半個時辰前,他將漕幫上千號弟兄的身家性命,連同他自己的腦袋,一起押在了這個幾乎隻見過幾麵的年輕人身上。
這個賭注,足以讓他死後下十八層地獄。
“追上來了!”
船尾負責了望的漢子發出一聲淒厲的吼叫,聲音裡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懼。
十幾艘殿前司的追擊快船,如同一群嗜血的江狼,破開水浪,死死咬在他們身後。船頭林立的強弓硬弩,在慘淡的月色下,反射著一片片令人心悸的森然寒光。
一道冷靜得近乎殘酷的命令,順著風聲傳來:
“傳令,不必急於追擊!他們進了‘九曲回龍蕩’,那是漕幫的老巢,水下遍布暗樁鐵索,硬闖徒增傷亡。”
“但是魏校尉,難道就這麼放過他們?”
“放過?”那個被稱為“魏校尉”的指揮官發出一聲冷笑,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傳我將令,所有船隻立刻散開,呈扇形包圍,將這片蘆葦蕩的所有出口,無論大小,全部給我死死封住!一隻鳥,都不準飛出去!”
“他們跑不了。通知岸上的兄弟,調集民夫,開始往蕩子裡扔石頭、沉爛船,把水道給我一寸寸堵死!”
“天亮之後,再調兩營神臂弓手,占據製高點。我倒要看看,他們是甕中的鱉,還能蹦躂幾天!”
這番話,比直接衝殺過來還要惡毒,還要讓人絕望。
它像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船上所有漕幫漢子的咽喉,讓他們從剛剛死裡逃生的慶幸中,瞬間墜入更深的冰窟。
這是圍點打援的陽謀,更是要將他們活活困死、餓死、耗死在這片水澤之中!
“幫主……”有漢子聲音發顫,握著刀的手都開始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