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剛過,汴京城陷入了最沉的夢鄉,連更夫的梆子聲都顯得有氣無力。
傾城閣內,卻是一片死寂的清醒。
“咚、咚、咚。”
三聲輕微而克製的敲門聲,在靜謐的夜裡,如同三顆石子投入深潭,激起無聲的漣漪。
榻上,李師師幾乎是瞬間睜開了眼,眸中沒有半分睡意,隻有冰湖般的冷靜與警惕。
來了。
她心中默念,朱勔的耐心,比她想象中還要差。
“李大家,您睡下了嗎?”
門外,是白日裡那名侍女的聲音,依舊柔和,卻透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僵硬。
然而,李師師的耳朵何其敏銳,她清晰地捕捉到,侍女平穩的呼吸聲旁,還夾雜著另一個人的氣息。那道呼吸更輕、更沉,帶著歲月磨礪出的沙啞感,像一條潛伏在草叢中的毒蛇。
這絕不是普通的探望。
“何事?”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被吵醒的慵懶與不悅,聲線微微沙啞,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一個嬌弱女子該有的反應。
門外沉默了片刻,那個陌生的聲音終於響起,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語氣恭敬得近乎諂媚。
“李大家,老身是朱提舉府上的王婆子。提舉大人心疼大家今日受了驚嚇,特意命老身送來安神的湯藥,囑咐務必請大家趁熱喝下,方能安穩入眠。”
“安神湯?”李師師心中冷笑。
這哪裡是安神湯,分明是鴻門宴上的穿腸酒。
這碗湯,是非喝不可的“投名狀”。喝了,或許能暫時獲得信任;不喝,今夜就休想安寧。
她緩緩從榻上坐起,故意讓床榻發出一聲輕微的“吱呀”聲,每一個動作都慢條斯理,拖延著時間,大腦卻在飛速運轉,思索著萬全之策。
怎麼辦?
房間裡的一切,都可能被那雙看不見的眼睛監視著。她不能有任何多餘的,引人懷疑的動作。
她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窗邊的書案。
那裡,靜靜地躺著一張她早已準備好的澄心堂紙,上麵是她親手謄抄的一首閨怨詩拓本。
那不是普通的紙,更不是普通的詩。
每一個筆畫的粗細、長短、頓挫,都暗藏著拱聖營的“筆畫密碼”,上麵記錄著朱勔與遼使私下交易的關鍵罪證——包括走私鐵甲的數量、交接的時間地點。
那是足以讓他抄家滅族,萬劫不複的鐵證!
這張紙,絕對不能讓他們看到!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決絕的念頭在她心中形成。
“咳……咳咳……咳咳咳……”
她猛地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將心肺都從喉嚨裡嘔出來。那瘦弱的香肩劇烈地顫抖著,看上去無比可憐。
“哎呀,大家您怎麼了?”門外的侍女焦急地問,聲音裡帶著一絲慌亂。
李師師沒有回答,她扶著桌角,身體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就在門外的王婆子耐心快要耗儘,準備強行推門的瞬間,她腳下一個踉蹌,像是體力不支,整個身體“不小心”地撞向了書案。
“嘩啦——!”
一聲刺耳的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