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十一的聲音,變得又急又碎。
像一陣冰雹,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將那驚堂木敲得如同戰場上催命的鼓點,語氣也從先前的戲謔,轉為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悲憤蒼涼,如杜鵑泣血,字字啼血!
“好漢楊誌立於街頭,隻盼尋個識貨的英雄,誰曾想,沒等來英雄,卻等來個潑皮破落戶,喚作——‘沒毛大蟲’牛二!”
他把“牛二”兩個字,咬得如同在咀嚼仇人的骨頭,眼神陰鷙地掃過台下,仿佛那牛二就坐在其中。
“那牛二,不問價,不看貨,上來便一口咬定,你這刀是偷的!是搶的!是贓物!非要英雄好漢當街剖開胸膛,自證清白!”
“各位看官,你們給評評理,天下可有這樣的道理?我祖祖輩輩吃飯的家夥,你空口白牙就說是贓物?還要我死給你看?”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像一根被拉到極致的弓弦,在悶熱的空氣裡轟然炸開!
“楊誌說,我這刀,是祖上傳下的清白物!牛二卻獰笑道,你說是清白,就是清白了?在這汴京城裡,我牛二說誰不清白,誰就得爛了心肝!除非……你把這刀,白送給我!”
說到此處,張十一猛地一拳砸在桌上,那張薄木桌子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他雙目赤紅,狀若瘋虎!
“強取豪奪!血口噴人!竟能無恥到這般地步!”
周邦彥的心臟,隨著那一聲砸桌,重重一沉!
“應奉局”強奪民船,汙蔑船主……
這說的哪裡是楊誌,這分明就是那些被“花石綱”逼得家破人亡的漕工船戶!
這分明說的就是他周邦彥自己!
台下,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
那些原本嘻嘻哈哈的茶客,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他們或許不明白什麼朝堂大義,但他們聽懂了“強取豪奪”,聽懂了“血口噴人”。
因為這些事,就發生在他們身邊,甚至發生在他們自己身上。
那幾個偽裝成茶客的殿前司探子,臉色也微微變了。他們顯然沒料到,一場普通的說書,會突然變得如此尖銳,如此……大逆不道!
那個“富商”頭目端著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警惕與殘忍。
就在此時,周邦彥的餘光鎖定了場內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那裡坐著王二麻子的徒弟,小葫蘆。
他瘦得像根蘆柴棒,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充滿了與年齡不符的冷靜和機警。
就在全場因“牛二”的惡行而群情激憤之時,一個穿著短衫的腳夫,猛地從角落裡站起身。
他麵色蠟黃,眼窩深陷,像是被生活這根磨盤榨乾了最後一絲精氣神。
他從懷裡掏出一把東西,用儘全身力氣,奮力擲向戲台!
那不是銅錢。
是一把乾癟的、穗上還沾著早已凝固成黑褐色的血跡的稻穀!
“啪嗒、啪嗒——”
血稻穗稀稀拉拉地打在張十一麵前的桌上,像一場無聲的、絕望的血雨。
“好!說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