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罪自儘?”
周邦彥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極的弧度,那笑容在他那張“毀容”的臉上,顯得格外森然可怖。
“是他們希望我死。”
“希望我周家所有人都死得不明不白,死得萬劫不複。”
他的語氣依舊平靜,卻透著一股從地獄亂葬崗裡爬回人間的徹骨冰寒。
那份平靜之下,壓抑著的是足以焚儘蒼穹的恨意。
張橫嘴唇哆嗦著,那條蜈蚣般的刀疤因為情緒的劇烈波動而漲成了駭人的紫紅色。
他猛地揮手,對著身後那些目瞪口呆的弟兄們低吼一聲:
“都滾進去!”
“沒我的命令,誰也不準出來!”
他親自將周邦彥讓進船艙,然後一把拉上了厚重的船簾,將外界的一切徹底隔絕。
船艙裡,酒氣更濃,桌上還擺著吃了一半的醬肉和花生米,一片狼藉。
張橫沒有倒酒。
他隻是死死地盯著周邦彥,仿佛要從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裡,看出這幾個月他到底經曆了怎樣的地獄。
“彥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告示貼滿了汴京城,說你勾結遼人,罪證確鑿……開封府的卷宗,殿前司的證詞……怎麼會……”
“罪證,可以偽造。”
“證詞,可以屈打成招。”
周邦彥淡淡道,聲音裡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舊事。
“我爹教過我,眼睛看到的東西,最會騙人。”
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那張猙獰的臉。
“就像這張臉,它可以是忠臣的遺孤,也可以是通敵的叛賊。”
“全看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願意相信哪一個故事。”
張橫沉默了。
他能感受到周邦彥身上那股與年齡不符的沉重死氣。
那是真正經曆過九死一生、從血與火的灰燼裡才能淬煉出的氣息。
這,做不了假。
他頹然坐下,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厚實的木桌上!
桌上的酒碗和盤子都高高跳了起來,發出“哐當”的巨響!
“應奉局!!”
他從牙縫裡擠出這三個字,眼中瞬間噴出滔天的怒火!
“朱勔那條老狗!”
“他的人就像一群瘋了的蝗蟲,見船就搶,見人就抓!”
“嘴上說是為官家運送花石綱,可我的人傳回消息,那些船根本就沒往江南富庶之地去!”
“凡是不從的,當場打死!”
“活著的,都被用燒紅的烙鐵在臉上烙上一個‘奉’字,像牲口一樣被鐵鏈拴著押走了,從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張橫的聲音裡帶著血絲,那是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悲憤和自責。
“我漕幫上千弟兄,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折了近兩百人!”
“兩百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他的憤怒轉向了自身,又是一拳,這一次是狠狠砸在自己結實的胸膛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你爹當年……你爹當年把漕幫的暗線交給我,說萬一有事,這是拱聖營最後的退路!”
“可我……”
“我他娘的連他的獨苗都護不住!”
“我有什麼臉去見周大哥的在天之靈!!”
這聲嘶吼,充滿了無儘的愧疚與悔恨。
他的憤怒,不僅僅是為了死去的兄弟,更是為了辜負了摯友臨終前的托付。
周邦彥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虎的漢子,那雙死寂的眼眸深處,終於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波動。
他伸出手,按住了張橫的肩膀,掌心溫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張叔,這不怪你。”
“他們的局,是衝著整個大宋來的,我們都隻是棋子。”
張橫赤紅著雙眼,一把抓住周邦彥的手,吼道:
“我派了最機靈的小六子帶人去查,可也失蹤了半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