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一步步走出破廟,重新站在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澆灌著他,似乎想要洗刷掉他身上那股殺氣,卻隻是徒勞。
他沒有回不良井。
他現在誰也不信。
他隻信自己手中這把冰冷的鐵胎弓,和那本足以讓天地翻覆的血色賬冊!
將賬冊公之於眾?
可笑。
迎接他的,隻會是鋪天蓋地的追殺,和那些權臣們在皇帝麵前更瘋狂的構陷與反撲。
那本“鬼畫符”,在他們嘴裡,可以被說成是任何東西。
尋找以為數不多的清流官員?
他們或許有心,卻絕無力。
在蔡京、高俅、朱勔這些參天大樹麵前,他們不過是幾根隨時會被碾碎的枯枝。
周邦彥的目光,穿透重重雨幕,望向了皇城深處那片燈火輝煌的所在。
那裡,是權力的中心。
那裡,是罪惡的源頭。
那裡,住著這個帝國名義上的主人,一個沉迷於花鳥魚蟲、奇石美玉的藝術家皇帝。
指望他來主持公道?
周邦彥的嘴角,勾起一抹極儘嘲諷的弧度。
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雨水中,似乎還殘留著王二麻子身上那股劣質茶末被燒焦後的糊味。
“王大哥……”
他低聲呢喃,像是在問一個早已死去的人。
“你說,這天底下,若沒了王法……人,該怎麼辦?”
回答他的,隻有呼嘯的風聲,和冰冷的雨滴。
突然,他的手,緊緊握住了腰間的鐵胎弓。
那冰冷堅硬的觸感,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他心中所有的迷茫與猶豫。
如果光明無法驅散黑暗,那就用更深的黑暗去吞噬它!
如果律法無法製裁罪惡,那就用最原始的血腥去審判它!
周邦彥的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瘋狂的決絕。
他要去禁苑。
他要去見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
不是去告狀。
不是去祈求。
而是去……
兵諫!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如同燎原的野火,在他心中瘋狂燃燒,再也無法遏製。
他知道,這是一條九死一生的不歸路。
踏出這一步,他將成為大宋的叛逆,天下的公敵。
但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大宋,也沒有退路了。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用獸骨打磨而成的小小竹哨,放在唇邊,吹響了一個沉寂了整整十年的暗號。
那哨音淒厲而短促,如同子規啼血。
那是拱聖營舊部的集結令。
也是不良人內部,代表著最高級彆召喚的“死士令”!
不多時,一道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汴京城各個陰暗的角落,悄無聲息地向著這座破廟彙聚。
他們中,有白發蒼蒼、本該頤養天年的老卒,眼中卻閃爍著不滅的戰意。
有身形佝僂、每日敲著梆子巡夜的更夫,手中卻緊握著一柄磨得鋥亮的短刀。
有混跡於市井碼頭、看似油滑的販夫走卒,此刻卻露出了屬於百戰精銳的沉穩與肅殺。
他們,是拱聖營的殘部。
是不良人的骨血。
是這個腐朽王朝,在黑暗中苟延殘喘的最後一絲暗火。
他們看著站在神像廢墟前的周邦彥,眼神中沒有疑問,隻有絕對的信任與赴死的忠誠。
“頭兒,有何吩咐?”一個聲音沙啞的老卒上前一步,沉聲問道。
周邦彥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
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今夜,隨我……闖宮!”
兩個字,石破天驚。
然而,在場近三十人,竟沒有一個人的臉上露出驚駭之色。
沒有人質疑。
沒有人退縮。
他們的眼神中,燃燒著與周邦彥同樣的火焰。
那是被壓抑了太久的憤怒,是對這個黑暗世道最徹底的絕望反抗!
“頭兒,漕幫的三百個兄弟,早已在汴河上待命!隻要您一聲令下,他們隨時可以策應!”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沉聲道。他是漕幫的一位香主,在虹橋之戰後,便奉張橫之命,唯周邦彥馬首是瞻。
周邦彥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