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依舊淅淅瀝瀝。
延福宮前,死一般的寂靜。
癱軟在地上的高俅和蔡京,像兩條被抽了筋骨的死狗,大口地喘著粗氣,眼神裡隻剩下末日降臨的空洞與絕望。
徽宗寬大的龍袖之下,雙拳緊握,指節因過度用力而微微發白。
他的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正極力平複著那翻騰如怒海狂濤的思緒。
他沒有立刻下令處置這兩人。
他的目光,越過這兩個曾經的寵臣,落在了依舊昂首挺立的周邦彥身上。
目光深邃而複雜。
其中有怒意,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種被臣子架空後、急於奪回權柄的決絕。
這些年,他何嘗沒有感覺到自己被架空?隻是他沉溺於藝術,選擇了逃避。
而今天,周邦彥用最極端的方式,替他捅破了那層窗戶紙。
他,已經無路可退。
“周邦彥。”
徽宗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與沙啞,“你今夜擅闖禁苑,脅迫宮禁,已是十惡不赦的死罪。”
眾人心中一緊,難道官家要過河拆橋?
周邦彥聞言,神色沒有絲毫變化,隻是緩緩挺直了那早已被血水與雨水浸透的脊背。
聲音鏗鏘,擲地有聲。
“臣知罪。”
“然,若臣一人之死,能換來奸佞伏法,江山清明,臣,死而無憾!”
他每一個字都說得斬釘截鐵,毫無畏懼。
徽宗沉默了。
他看著周邦彥,看著他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需要一把刀。
一把足夠鋒利、足夠沒有顧忌、能替他剜去這滿朝腐肉的刀。
而眼前這個家破人亡,背負血海深仇的孤臣,正是最好的人選!
這是陽謀,是帝王心術,是用周邦彥的仇恨,來清洗自己的朝堂!
徽宗的心中,一個瘋狂而大膽的計劃,瞬間成型。
他的目光,緩緩轉向李師師,以及她懷中那具名貴的紫檀琵琶。
他伸出手,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
“師師,借你的琵琶一用。”
李師師微微一愣。冰雪聰明的她,看著官家那雙混雜著憤怒與決絕的眼睛,瞬間便明白了官家的深意。
她沒有絲毫猶豫,雙手將琵琶奉上。
徽宗接過琵琶,沒有試音調弦,而是將其平放在濕滑的青石地麵。
他深吸一口氣,從身旁內侍顫抖著遞上的筆筒中,取過一支飽蘸濃墨的狼毫大筆。
那烏黑的筆尖,帶著一股破釜沉舟般的慘烈意味,重重落在那名貴的紫檀背板之上!
筆走龍蛇!墨透木背!
徽宗的筆觸,不似往日繪製《千裡江山圖》時的細膩,而是充滿了金戈鐵馬般的蒼勁與悲愴。
他竟以樂器為載體,繪出了一幅淋漓寫意、觸目驚心的簡筆江山社稷圖。
圖中,山河破碎,烽煙處處。一條象征大宋命脈的江河,被幾隻麵目猙獰的碩鼠啃噬得千瘡百孔。
畫畢,徽宗將手中的狼毫重重擲於地上!
筆杆落地,發出一聲清脆而決絕的聲響!
“朕今日,便以這琵琶為詔,以這禁苑血色為鑒,立誓於此!”
他的聲音如同九天落雷,在雨夜中轟然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