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但禁苑裡的血腥味,卻像是滲進了汴京城的每一塊磚石,混著潮濕的泥土氣息和未乾的墨香,釀成一種令人窒息的詭異氛圍。
“護民校尉”。
這個由官家趙佶親筆禦書,用逆臣之血染就的封號,此刻卻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沉甸甸地壓在周邦彥的心頭。
他沒有接受任何實質性的封賞,甚至沒有在百官驚魂未定的目光中多停留一刻。
天光微亮,他便領著那群在黎明前用命賭出一線生機的弟兄,如同一縷融入晨霧的青煙,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城南縱橫交錯的陋巷深處。
這不是凱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這僅僅是另一場更無聲、也更凶險的戰爭,拉開的序幕。
漕幫廢棄的糧倉地窖內,黴味與草藥味交織,鑽進鼻腔。燭火如豆,在潮濕的空氣中掙紮跳動,將周邦彥那張被火紋扭曲的臉,映照得明暗不定。
昨夜搏殺留下的傷口在隱隱作痛,但遠不及懷中那本從州橋第三根橋柱下取出的賬冊,所帶來的刺骨寒意。
那本用“茶引密碼”寫就的賬冊,像一塊從地獄撈出的寒冰,正一絲絲抽走他四肢百骸的溫度。
他知道,蔡京、高俅之流,是盤踞在大宋肌體上數十年的毒瘤。昨夜的兵諫,不過是撕開了他們一層偽善的皮肉,絕不足以剜其筋骨。接下來,必然是他們最瘋狂、最不計後果的反撲。
時間。
他唯一擁有的,隻剩下時間。
他攤開賬冊,另一隻手,則撫上了那本官家趙佶親筆所著的《大觀茶論》。
一個,是淬毒的鎖。
一個,是唯一的鑰匙。
他的手指在《大觀茶論》的字句間飛速掠過,腦中那些扭曲如蛇的詭異符號,開始逐一與茶道的風雅意象對應,然後,顯露出其下血淋淋的真容。這是一個用風雅編織的,足以顛覆國祚的賣國羅網。
“明前茶,五斤……”周邦彥低聲念出賬冊上的符號,目光落在《大觀茶論》對“明前”的注解上——“明前,早春之珍,其芽如槍,其形如劍,銳利之器也。”
銳利之器……
周邦彥的瞳孔驟然收縮!
“——鐵甲,五百副!”
“雨前茶,十擔……”《大觀茶論》雲:“雨前,蓄勢待發,其力千鈞,厚重甘醇。”
千鈞之力……
“——神臂弓,一千張!”
賬冊一頁頁翻過,上麵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花石綱的奇珍異石是偽裝,應奉局的皇命在身是虎皮,繁忙的漕運是輸送血液的脈絡。他們用天下最風雅的茶,行著天下最齷齪的勾當!
他的手指停在了最後一頁。那一行用朱砂標記的符號,像一道凝固的血痕,刺得他眼睛生疼。
“龍團勝雪,一匣。”
周邦彥的呼吸,在這一刻徹底停滯。龍團勝雪,茶中之王,非帝王不可得,乃是皇權的象征。在他們的密碼體係中,這,代表著什麼?
他強迫自己冷靜,目光死死釘在《大觀茶論》的最後篇章。趙佶親筆寫下的幾個字,此刻看來,卻像是用整個大宋的國運在書寫。
“……茶之上品,非社稷之重器,無以匹配其尊……”
社稷之重器!
轟!
一個可怕到足以讓天地傾覆的念頭,如一道黑色閃電,狠狠劈入周邦彥的腦海!父親書房裡那些塵封的輿圖,臨死前不甘的眼神,拱聖營滿門的鮮血……無數畫麵在他眼前炸開!
“大宋……沿邊……禁軍……布防總圖!”